?花月正春風(段可染)
第1章
二月。清晨。
皇甫翩翩臨窗而坐,心不在焉地吃著桌上的茶點,偶爾抬頭眺望窗外的景色:遠處是層巒疊嶂的青山,淡淡的霧靄繚繞山際,仿佛仙家所在;眼下是平靜的江水,輕風掠起微瀾,才能感覺它的流動;燕子在江麵上低低地徘徊,猛地斜著身子向下衝去,讓人心一驚,以為它要入水去,它卻隻在江麵上留了個淡淡的影,連水波都不沾一點兒,便以一個漂亮的弧形向上飛去。
如此良辰美景,皇甫翩翩卻無心欣賞,隻因
為有一個羞於啟齒的名字在她心頭翻滾,攪亂了一懷平靜的思緒。她伸出纖手,拈了一小塊綠豆糕,送至嘴角又停住,重將糕點放入碟中,拿右手托了腮幫,終於將那兩個字化作一聲歎息、一絲微笑念了出來。頓時,一個麵如冠玉、風度極佳的美少年出現在她的腦海,固執地不肯離去。
那是唐玉清,被她喚做“玉哥”的少年,既是她青梅竹馬的義兄,又是日後同結連理的夫婿。這樣的一個人兒怎能不叫她想了又想、念了又念呢?更何況重逢在即,又怎能不叫她心跳不已呢?
她這般心神不定地坐了半日,待到再次將目光投向窗外時,才驚覺已是午時,不由皺了皺眉頭,暗自擔心起來。三天前,一接到聚賢莊的請帖,她便在母親的催促下,直奔郴州的“望江樓”,以期與在此處辦事的唐玉清會合後再去聚賢莊。唐玉清是她母親的師兄唐笑塵之子,二人從小就定了親。這回母親讓她單獨出門去恭賀唐笑塵的五十大壽,正是想製造一個機會,好讓小兩口加深感情。這番苦心,她豈會不知。於是,帶著幾分羞澀,又和著幾分期待與好奇,她欣然趕到“望江樓”;然而等待至今,卻不知是何緣故,並不曾見到唐玉清的蹤影。
她百無聊賴地望了一會兒窗外,又滿懷期待地轉頭瞅瞅樓梯口,最後失望地將目光停留在室內。她的右邊,坐著四個彪形大漢,一個個喝得麵紅耳赤;前方坐著一個麵容可怖骨瘦如柴的小老頭,眯縫著眼睛,昏昏欲睡;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亦占了一張桌子,她的手中拿著一朵白色的花,清秀的臉蛋繃得緊緊的,像是在等人;靠樓梯口的地方坐著一對普通夫妻,妻子染有風寒,一直不停地咳嗽,丈夫左手拿著一個藥罐子,右手緊緊扣在罐蓋上;窗口還立著一個穿灰色長袍的窮酸書生,搖頭晃腦的,似是沉醉於美景之中。
皇甫翩翩暗忖:“‘望江樓’乃名樓,是名人雅士聚集之地,一向人滿為患,為何今日客人寥寥無幾,且都是些奇怪之人?”
正想著,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她忙轉頭望去,卻隻見到兩位身材高挑、氣質出眾的美貌姑娘款款走進來。年紀稍大點的一身綠衣,秀氣的瓜子臉毫無表情,整個人像深不見底的一潭碧水,冰冷無情;另一個姑娘笑臉盈盈,皮膚白裏透紅,眼角眉梢抹了少許桃紅色的胭脂,顧盼之間春意蕩漾。
眾人為她們的風華所傾倒,卻驚異地發現她們隻是丫環。
什麼樣的主人才能有這樣的丫環?
一個十分俊朗的男人緩緩走了進來,帶來了一屋子的溫暖。他的嘴角上揚,展開一朵極輕極淡的笑,如陽光般和煦,令每個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要回他一個微笑。
有的人穿上皇袍也不像太子,可這個人,哪怕拿著石頭,也會讓人覺得那是寶石。似乎任何事情發生在他身上都是合情合理的。
皇甫翩翩笑了,這是一個令人愉快的人。
店小二忙不迭地跑上前,點頭哈腰道:“安公子,好久不見您啦!桌子一直給您備著呢!一切照舊?”
安公子頷首稱是,三人在一張臨窗的桌前坐下。
“‘望江樓’今兒個怎麼這麼冷清?”笑臉姑娘眼波流動,“哎喲,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喝悶酒的人。怎麼一個有趣的人都沒有?”
“桃紅!”綠衣姑娘冷喝道,“少犯賤!”
“是,蔥綠姐姐。”桃紅撇著嘴拉長了聲音很不情願地答應一聲,一雙妙目卻定在了皇甫翩翩身上。
這時候,坐在樓梯口的夫妻起身結賬。
妻子的臉上泛起鮮豔的紅暈,雙手死死地扣住脖子,咳嗽得更厲害了;丈夫頓時手忙腳亂,一不小心摔碎了藥罐子,淡淡的藥味飄散開來。
皇甫翩翩隻覺得頭暈目眩,心中一驚,疑心藥中有毒,忙屏了呼吸。窗前的文弱書生卻有些支撐不住。他喝醉了酒般搖搖晃晃地走到皇甫翩翩的桌前,雙手按住桌沿,強笑道:“敢問兄台,小生可否在此稍坐片刻?”
皇甫翩翩愣了一會,這才記起自己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扮了男兒模樣。忙沉聲答道:“但坐無妨。”
那書生用右手支著額頭,踉蹌坐下,神色十分痛苦。想必他不懂武功,所以無法抵抗藥中之毒。皇甫翩翩惱恨地望向那對夫妻,欲起身討取解藥,無奈渾身上下使不上勁,隻好定下心來靜觀其變。
安公子似是無意地揮了揮衣袖,室內頓時清香彌漫,令人神清氣爽。
桃紅嬌笑道:“久聞江湖上有一對殺人不見血的‘病夫婦’,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二位功夫高不說,心腸之狠毒更是無人能及。”她的聲音妖冶甜美,仿佛在說一件風月場上的香豔情事,“隻是我家公子不愛聞能殺人的藥味,也不忍心看無辜的人受牽連,以後你們可得看準了再下藥。”說完,眼角掃了一眼皇甫翩翩。
“病夫婦”的臉色變得煞白。兩人對視一眼,倉皇離去。
有人拍掌稱好,卻是那小老頭。他起身抱拳,笑道:“佩服、佩服。能在一瞬間化毒氣於無形的除了安戲蝶安少俠,還能有誰?安少俠,可否賞臉與老朽共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