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二月二十五日。
究竟我回來是不是個錯誤?
我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
我以為隻要做了換心手術病就不會再發作,可是現在我的心髒卻疼得越來越頻密了,我由最初的早退,到現在有時候一請就是連續幾天的假,甚至有時候是兩個星期。
現在我越來越害怕了,由最初的鼓起勇氣變得漸漸害怕了,由最初的欣喜變得隻能偷偷地看她了,由最初的快樂變得隻有悲傷和難過了。
四月的櫻花開了一季又一季,五月的和風吹了一片又一片,可生於夏天的我隻能永遠停駐在冬天凜冽的寒風裏,終究快樂離我遠去,剩下的就隻有悲傷和難過。
我的病如同詛咒。
如果湖邊的那棵許願樹真的可以讓許願的人夢想成真的話,那麼,我願意用我剩下的生命來換取她的快樂。
隻要她快樂,不要悲傷。
我們的對話真是少得可憐呀。
“那,我們也算是朋友了是嗎?”
“我們當然是朋友。”
其實,我想對她說的是,我們不隻是朋友,你可是我最重要的人,最喜歡的人。
好喜歡。
……
四月十五日。
在我人生裏還剩下多少個四月呢?
我已不敢再想了。
從明天起我就要長期留院了,我想也許那裏是我逗留的最後一個地方了。
即使在我心裏有一千個一萬個的舍不得。
“……你要回到英國去了是嗎……”
“……不要回去英國好不好……因為……這裏離英國真的好遠……好遠……不要到英國去好不好……”
“……我們還會再見麵的對不對……”
“……會再見麵的對不對……子昊……對不對……”
在學校的櫻花樹下,在天空遊樂場的摩天輪上,在落櫻公園裏,我都沒有出聲。
我不是不回答,而是不能回答。
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再見麵。
接下來的一篇,也是最後一篇,那些字體看上去有些歪斜了,看得出握筆的主人顯得很吃力。
……
六月三十日。
我說過要給她寄明信片的,可是我沒有做到,明信片隻寄過一張,接下來連半張也沒有寄出,從這裏寄去英國再從英國寄回來真是有難度的。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她,我沒有離開中國,我的主治醫生剛從英國回來學術交流,而我也一直留在穀林市的醫院裏。
我現在看到天空的時間越來越小了,有時一睡就是一整天,有時醒來的時候是夜晚,有時即使白天醒過來又很快天黑了。
醒著的時候我就會想,要是我一閉上眼就不再醒來了會怎麼樣?是不是這樣就死了,死了後會上天堂麼?我想知道天堂裏有沒有郵箱,我想給她寫信寄明信片,因為我還沒有告訴她,我喜歡她。
接下來已是一張張空白的紙。
明月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當翻到最後一頁時,她看見鑲在筆記本封麵末頁裏的一塊薄薄的不規則的鐵板,在鐵板上刻著些看不清什麼圖形的紋理,旁邊幾行細小文字寫著:哥哥康子昊轉贈的“狼眼”。
“再見了,子昊。”
窗外的風掠過明月的臉,濕潤的空氣飄向遠方的天空。
天色漸暗,幾隻飛鳥盤旋,然後散去。
火車轟然而過,長長的火車軌道伸去深藍色的天幕。
記憶,無窮盡。
“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