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三章 恩怨兩消(3 / 3)

從他的神情中紀修林似乎猜到了什麼,沉聲問道:“當年的事你知道多少?”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杜家滅門,還有……我跟你爹……”

“都知道一點兒,但不是十分清楚。”淩遲暮實話實說,“我醒來之後聽說那天是您最後救了凝兒,您手中持有能調動淩殤閣所有侍衛的楓竹令,這才知道原來您跟爹是舊識。”

紀修林點點頭,“我跟你爹三十多年前就認識了。”

“爹也是這樣說。”淩遲暮接過他的話繼續說道,“他說您跟古伯伯是他這輩子最好的兄弟,隻可惜他一時糊塗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才逼得你放棄一切離開淩殤閣,寧願在這荒山之中虛度餘生。”

“他……真的這麼說?”盡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異樣,紀修林反問道,可是他卻無法抑製住掩在袖中輕顫的雙手。

“千真萬確!”說起這個,淩遲暮也感覺十分意外,“在我的印象之中,爹向來都是高高在上,從小到大連句軟話也不曾聽他說過,就算是娘後來離開他,他也不認為自己有錯,因此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

“你娘……離開他了?”聞言,紀修林暗自吃了一驚,“為什麼?”

淩遲暮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我的年紀還小,隻記得有段時間娘跟爹總是吵架,每次爹都會怒氣匆匆地拂袖而去,而娘就會看著窗外發呆一整天,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沒多久,後來在一次出遊中,娘說身子不舒服沒有跟我們一起,結果我跟爹回來之後卻找不到她了……”

這件事盡管已經過去了十多年,可再一次提起,淩遲暮的心仍不由自主地揪成一團,發現娘不見時的恐懼與慌亂以及爹告訴他娘不要他們了時的絕望,幾乎占據了他年少時所有的記憶,每一次憶及都仿如昨日般清晰。

揪心的痛楚自左胸傳來,他忙抬手按住心口,低頭一陣急咳。

“喝口茶壓壓。”紀修林見狀,趕緊又斟了杯茶遞給他,看他沒什麼大礙了,這才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我就知道會是這樣。他們兩個人都太過強勢,你爹又是生起氣來什麼都不管不顧的火爆脾氣,難免會委屈了你娘,若她能多忍忍也就過去了,可偏偏你娘又是那樣不服輸的女子……”

他隻在雪雲山莊見過雪鳳儀一次,不過對她的印象卻極為深刻。那是個人如其名的美麗女子,舉手投足都透著大家閨秀的端莊與優雅,令人不由自主便聯想起那被譽為“百鳥之王”的上古神物,更難得的是,她的性子純真、率性、不拘小節,不同於一般大戶小姐的刻板,也難怪連淩霸天都會為之傾心。

後來淩霸天說要娶她的時候,他並沒有感到意外。相交數年,他深深地明白淩霸天遇強則強的性子,也明白他極容易被與他同類的人吸引,因為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夠激發起他想要征服的欲望;而像自己這樣平凡得如同塵埃一般的,他自然就看不上眼了。

見他話沒有說完就陷入了沉思,麵上的神色亦不斷變換,像是極力壓抑著痛苦,淩遲暮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其實修叔不希望爹娶娘吧?”

“嗯?”突然被打斷思緒,紀修林略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我說,其實修叔您並不希望我爹娘成親吧?”淩遲暮不在意地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話,“您也愛著我娘嗎?”

這一次紀修林聽得非常真切,不過他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挑起眉反問道:“為何這樣問?”

“我也不清楚,隻是一種感覺。”淩遲暮搖搖頭,執拗地望進他的眸子裏,“不知道我猜想的是否正確?”

紀修林的嘴角輕輕挑起一抹淺笑,低頭啜飲著杯中的香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口:“我愛的人不是你娘,是你爹。”

他話音剛落,隻聽見“咣當”一聲,淩遲暮手中的杯子跌落桌上,滴溜溜地轉了幾個圈,然後滾下桌沿,無聲地陷入了鬆軟的泥土之中。

“爹……他知道嗎?”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瞞著他。”似是想起了什麼欣慰的事情,紀修林嘴邊的笑容漸漸擴大,“而且我也做好了他與我決裂的打算,可是沒想到,他察覺後隻是輕斥了我一句胡鬧,便再也不曾追究,仍舊待我一如從前。”

“看得出來,爹很珍惜你們之間的感情。”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神來,淩遲暮心裏並不覺得這份禁忌的愛戀有何不妥,“那您後來又為什麼會離開淩殤閣呢?因為我娘?”

“不是,與你娘無關。”紀修林搖搖頭,“盡管我深愛著他,但也知我與他皆為男子,這樣的感情豈能為世俗所容?更何況,他愛的人是你娘。”

說到這裏,喉間突然哽住了,他忙端起茶飲了一口,這才接著說下去:“我當時的心情是隻要能留在他身邊就好,就算明知道他會另娶他人也不願離開他,之所以後來會隱居在這蒙山之上,實在是迫不得已。”

“淩殤閣剛建成的時候,你爹大權獨攬、戾氣過重,造下了太多的殺孽,這樣無論對他還是對淩殤閣都非常不利,因此我便與你古伯伯商議將調動侍衛的權力分散開來,許是你爹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便同意全閣的侍衛隻認令牌不認人,楓竹令就是在那個時候落到了我的手裏。”

“你爹這麼做也是有深意的,他知道我不會真的阻攔他,事實也的確如此,楓竹令在我手中如同擺設,如若不是他做得太過分,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作不知道。”

“我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陷入回憶中的紀修林,指尖無意識地轉動著茶杯,“後來有一天,他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非要我把楓竹令交給他,礙於當時的約定我自然不肯,而且我也怕他會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結果當天夜裏,便有人闖進我的房裏要置我於死地……”

話到這裏再也繼續不下去,捏住杯沿的手指不住顫抖著,泛白的指節真切反應出他此時的心情,那一夜的經曆仿佛一場揮散不去的噩夢,生生糾纏了他幾十年,直到再次相遇,他親口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自己死,且不論是真是假,至少自己的心總算得到了救贖。

淩遲暮抿嘴默然,聽完這些他才明白,父親的確欠眼前這人一個道歉,縱使多年後父親已經為當時的決定後悔不已,他也沒有立場為自己的父親辯解什麼,一時之間,空氣中隻能聽見輕淺的呼吸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如此說來,十五年前杜家的滅門慘案,其實修叔是可以阻止的,對不對?”

聽他提起杜家,紀修林微微一震,疲憊地合上雙眼,“沒錯,隻可惜我到得遲了一步,百多口人隻剩下了凝兒一個……”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淩遲暮邊說邊站起身朝他揖了揖,然後轉身朝門外走去,“我先告辭了,改天再來看望您。”

紀修林也不攔他,隻是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問道:“你會找到她的,是不是?”

“當然。”淩遲暮沒有回頭,聲音盡管被風吹得有些飄忽,卻仍能聽出其中的堅定,“她曾許了我不離不棄的誓言,所以就算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一定會找到她,把欠她的幸福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