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杜雪凝終於緩緩地從他懷中抬起頭,精致秀美的小臉兒上猶掛著未幹的淚痕,素來冷冷清清的美眸裏此刻滿是恐懼與無助,纖長濃密的睫毛不住顫抖著,宛如秋風中飄零無依的落葉,惹人憐惜。
“帶我走。”
這是她回過神後說的第一句話,短短的三個字卻似用盡了身上所有的力氣,她整個人軟軟地依靠在他懷裏,雙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求求你,帶我離開這裏……”
沒料到她會突然開口,淩遲暮愣了一愣才能有所反應,微微抿起唇,他將她打橫抱起快步地走出了小院。
先前出來的四人並沒有離開太遠,不管是出自於擔心,還是盡主人的職責,抑或是純粹想看熱鬧,總之他們都心照不宣留了下來,此時見到兩人出來,忙急匆匆地迎了上來。
“怎麼樣了?”
“沒事吧?”
關切的詢問聲響起,淩遲暮用眼神示意他們聲音輕些,低頭看著眼懷中安靜不語的人兒,“凝兒需要休息,景辰,麻煩你帶我們去客房。”
“好,跟我來!”洛景辰答應著,率先大步離開。
一行人重新回到謫辰居,隨手推開其中一間廂房門,雖說是客房,卻也布置得幽雅別致,門口金絲鏤空的香爐裏燃著熏香,整間屋子都彌散著清淡好聞的花香味。
淩遲暮將懷中的人兒放上床榻,拉過一旁的錦被給她蓋好,整個過程杜雪凝都垂著眼眸不發一語,仿佛沒有生命的傀儡娃娃般任他擺布。
等他將人安置好,楚傲君才走上前問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看著錦被下仍微微顫抖的人兒,淩遲暮搖搖頭,“她好像很害怕,但是我想不出這府裏有什麼能把她嚇成這個樣子。”
“或許是遇到了什麼事,我這就讓人去查查。”洛景辰說著便抬腳往外走,卻被站在門口的莫韶棋攔了下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別把事情鬧大了,等她清醒些,先聽聽她怎麼說。”
他的話得到了白燁的讚同,“是啊,像她這種身負武功的江湖女子,哪會是這麼容易就被嚇到的?”
雖然隻是一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柔弱書生,但白燁看人的眼力卻無人能及,他的眼睛比嘴巴更毒,所以從見到杜雪凝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這個女子絕對不簡單,居然能被嚇到失常,這裏麵一定有什麼內情!
聽到他們這麼說,洛景辰也覺得有些道理,心裏的愧疚減輕了不少,他挑起眉看著對麵的兩人,不由得起了戲謔的心思,“你們兩個不是冤家對頭嗎?這次倒是默契得很!”
“誰跟他有默契?”嫌棄地瞥了對方一眼,兩人異口同聲地反駁道。
他們一個是冷酷無情、陰險狡詐的“奸商”,另一個則是學富五車、舌燦蓮花的大才子,此刻卻同時做出如此幼稚的舉動,偏偏還一點兒都不感到羞恥,若不是這些年來洛景辰早已司空見慣,恐怕光忍笑忍出的內傷,都已經傷重不治了!
經過這麼一鬧,屋子的氣氛不再像剛才那般沉重,坐在床邊的淩遲暮抬眼看向他們,“宴席還沒有結束,你們快回去吧,這裏有我看著就行了。”
彼此交換過眼色,明白再多的人守在這裏也無濟於事,便準備依言離開。出門前,楚傲君猶不放心地問道:“要不找大夫來瞧瞧吧?”
“不用了。”淩遲暮搖搖頭,“她的神智還不是很清楚,我怕再嚇到她。”
他的話也有道理,以杜雪凝此時的精神狀態,的確不怎麼適合接觸到陌生人。意識到這一點,楚傲君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
隨著腳步聲的遠離,屋子裏再一次回歸了寧靜。淩遲暮收回視線,掩在被下的小臉兒蒼白得令人心疼,糾結成一團並不斷聳動的眉頭,說明她即使睡著了,也沒能擺脫可怕的魔魘。
想了想,他抬手拂上她的睡穴。
杜雪凝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申時三刻,首先映入眼簾的粉紅色輕紗,讓她一時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處,她下意識地轉過頭,第一眼看到了不遠處那道熟悉的清瘦身影。
他正背對著她欣賞牆上的字畫,雖然她能看到的隻有背影,但恐慌的心卻在這一刻奇跡似的安定下來,仿佛隻要有他在,無論這是什麼地方都用不著擔心。
昏睡之前的記憶漸漸回到腦海中,她記得自己本是要離開這裏回客棧,可一路上看到四處都是刺眼的紅色,當年的一幕毫無預兆地再次湧上心頭,折磨得她頭疼欲裂……
後來的事記不太清楚了,恍恍惚惚中隻感覺到有人抱住了她,溫暖的懷抱讓她覺得十分的安心,而就在那人一下一下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中,腦子裏那些可怖的畫麵也漸漸消失不見。
那個人是他嗎?是他帶她走出了那可怕的回憶嗎?
一想到是他助她度過了最害怕最無助的時刻,她的心忍不住雀躍起來,但這樣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太久,在目光觸及窗外隨處可見的紅色時,悲傷如同破閘的洪水,瞬間便將她整個人淹沒。
沒有驚動那人,她自己緩緩地坐起身,靠在床頭出神地望著窗外。
直到逐一品賞完牆上懸掛的名家字畫,淩遲暮才意猶未盡地收回視線,卻不曾想床上的人已經醒了,他快步來到她身邊,柔聲問道:“什麼時候醒的?怎麼不叫我?”
杜雪凝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仍是保持著望向窗外的姿勢,仿佛沒有聽到他在自己耳邊響起的問話。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神情悲傷、眼神空洞,與平日裏完全判若兩人。這一刻的她,完全褪去了平日裏冷漠孤傲的偽裝,脆弱得像尊陶瓷娃娃,輕輕一碰,便會粉身碎骨!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淩遲暮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眼前就是他所認識的那個獨立堅強的人兒!
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他在床邊坐下來,輕輕握住她擱在被子外麵的玉手,“能不能告訴我,出什麼事了?”
被握住的柔荑重重一顫,杜雪凝像被刺到般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高高拉起滑落在腰際的錦被,將自己整個人包裹起來,隻露出一雙驚慌失措的美眸。
“別怕,別怕!”淩遲暮見狀後悔不已,忙舒展雙臂將她納入懷抱中,“我不問了,你別害怕。”
杜雪凝任由他抱著,眸光越過他的肩膀,執拗地望著那深深刺痛她眼睛的紅色,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道:“你看,這滿院子的紅色像不像是血?”
她說這話的聲音空靈飄渺、不甚真實,淩遲暮像被蠱惑了一般,回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因為是新郎官洛景辰的院子,也是新房的所在,這裏喜慶的氣氛比起外麵來更加濃鬱,屋簷上、走廊上,甚至是樹杈上都結著大紅色綢緞,分明是喜慶熱鬧的場麵,怎麼會讓她聯想到血呢?
“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不像嗎?”杜雪凝轉過頭看著他,唇角綻開一抹笑意,卻宛若彼岸花般孤獨淒美,“可是我覺得像極了,跟小時候見過的一模一樣呢!”
淩遲暮抿嘴默然,怪不得她會嚇成那個樣子,那種場景光是想想都讓人膽戰心驚,更別說她還親身經曆過,在年紀尚小的時候……這麼多年,她是如何從這噩夢一樣的經曆中熬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