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深夜,南方的某處荒蕪之地,一輛被黑布完全遮蓋起來的牛車,靜靜停靠在驛道旁。不遠處有兩堆篝火,灰白色的灰燼上幾叢火苗無精打采地舔著用簡易支架吊起的一口鍋,白色的水蒸氣冒出來很快消散在微涼的空氣中。
瑟瑟的秋風吹過,在荒野中灑落一片清涼。荒草的長葉相互摩挲著鋒利細密的鋸齒,發出沙沙的聲響,好像秋夜的細語,是綿綿不絕的情話浮蕩在耳畔。
明朗的星空顯得遼遠,狩獵千萬年的半人馬拉緊了弓弦,渾身都閃耀著璀璨的光芒……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母親,是十五年前,就在你成親的那個晚上……”璃筠仰望著浩瀚的星空,緩緩地敘述著,仿佛回到了那個曾經純真的時代。
“成親?你是說,你認識我的母親已經……已經有十五年了?!可……可是你為什麼一直不說?!為什麼?”一種被欺騙的挫敗感油然而生,絕塵頓時慌亂起來,她哽咽著,“明明知道……我一直在找她,你居然……”她凝噎了,想立刻一走了之,卻挪不開腳步。
璃筠看著她眼眸中泛出的星光,心跳為之一滯,腹中的絞痛卻越來越明顯了:“對不起,這是你母親的意思。而我也認為她做的事你最好不要知道,所以就答應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啊?”絕塵盯著他,恨不得將他那十五年的記憶搶過來,直接塞進自己的腦海。
“她,想推翻這個世界中所有不平的秩序!”璃筠一字一頓地說道。
“所有不平的秩序?!那是什麼意思?”絕塵望進他夜一般的深眸。
“男女的附庸關係,一夫多妻製,王公貴族享有的特權,奴隸奴婢的待遇,農民和地主的租賃關係,對商業的壓製,對出版行業的管製……”璃筠滔滔不絕地背著,如數家珍。
絕塵搖搖頭,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低低地吼道:“你胡說!難道她瘋了嗎?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從古至今,人們不都這樣過著的嗎?難道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嗎?男人理所當然地統治著這個世界,王公貴族們依據承襲著祖輩們的蔭蔽享受非常的富貴,奴婢簽下了賣身契自然就是主人的財產,農民租了土地理所當然要給地主交租,商業是社會風氣變得墮落的根源……”
“我原本也覺得這種事實在是匪夷所思。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她沒有瘋,隻是,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已。”璃筠悄悄附在她的耳邊鄭重地說出最後一句,“不管你相不相信,她的靈魂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我們所不知道的、難以想象的世界。”
“另一個世界?”絕塵咬著嘴唇,一字一字第重複著,試圖從這幾個字裏挖出它深層的涵義。
“嗯。另一個和我們這裏完全不同的世界。那個世界裏,沒有戰爭,沒有貴賤,沒有饑餓,沒有歧視,無論男女、無論老幼,人人都平等、自由而幸福地活著。”璃筠遙望星空,向往著自由的天際。
“怎麼可能有那樣的世界呢?人人都幸福的活著?”絕塵偏著腦袋想了半天,卻怎麼也想象不出來那個世界會是怎麼樣:“那樣的事情無論如何都辦不到吧?被剝奪權利的人一定會感到痛苦啊?那些統治著這個世界的人,那些看來理所應當享受著特權的人,那些每天享受著奴隸們無微不至照料的人……一群人的幸福總是建立在另一群人的不幸身上。人的本質是自私而貪婪的,那樣的世界缺乏存在感,最多不過是留存在人們頭腦中不切實際的臆想而已。”
“不,我相信,她是來自那樣的世界的人。”璃筠看著她,信心滿滿,“你不是也說過嗎?你的母親比任何人都善良、和藹、可親,甚至對下人都和和氣氣,一點都沒有貴婦人的架子,還因此經常讓你父親數落。她知識淵博,每天晚上都給你講述不同的新奇故事,都是在任何書上找不到的。而她最大的嗜好是女扮男裝,帶著你們姐妹混跡在市井之間。你難道不奇怪,出身大家的她怎麼會有這樣的嗜好?”
絕塵看著他不發一言,似乎在傾聽,又似乎在回憶……
耳邊的風宛轉著,在荒野中靜靜嗚咽,秋風中,那些不知疲倦的蟲子也悄悄地睡去。漫天的星星眨著好奇的眼,默默傾聽深夜中的悲喜、歡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