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誓了……
從今天開始。
做獨自一個人。
有所堅持卻又膽小的我。
決定誰也不再愛了。
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知道了。
——這樣的事,不是偶爾也會發生嗎?
過節時寫在燈籠上的謎語,別的人都猜不出來,自己隻看一眼就明白那是怎樣的字謎。
第一次品嚐到的料理,輕易地答出了所有的佐味品,還知道如果減少那一味,就會讓食物更適合自己的口味。
這種明明沒有被誰教過的事,像候鳥天生知道要飛往南方,是用“突然之間”似乎難以說通,但就是“突然之間”就懂得了的事。
景嵐所知道的,是紫荊對他抱持了別樣的感情。
偶爾會想,若人類可以如行屍走獸般生活,沒有愛憎,沒有欲望,那樣就好了。
但他是活生生的人類。
也會有渴盼擁抱以及難以抵擋寂寞的時刻。
紫荊的感情是不會對他提出任何要求的那一種,他也隻是偶爾陪她一起散步,做一些無傷大雅相互逗趣的片刻交談。
對感情這種東西變得很小心謹慎。
十七歲的他,已經懂得收斂自己,變得不再輕易喜怒形於色。
“你那種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樣子,和鄭很像。”
紫荊偶爾會說出這樣的話。
也許她比他想象的更喜歡父親吧。試著思考她是在透過自己看著父親,心裏一麵有小小的失望,一麵卻又覺得輕鬆。
因為這樣的話,就不必背負什麼人的感情,也就沒有罪惡感。
和小紫的感情變好的話。
是一目了然的事。
即使刻意在吃飯時沒有過多交談,大概也流露了親密的氛圍。鄭殷在家的時間漸漸變少,即使和景嵐錯身而過,二人也互不交談。
景嵐利用課餘的時間,開始經常性地去分家走動。那裏有一位比鄭臨淵還要輩分高的老人很喜歡他,也常帶著他出席商業圈裏的各種活動。
偶爾遇到不明白的事,他也會拿去問鄭桑。
並非是一下子……而是一點點一點點和鄭桑漸漸地疏遠,卻又不在態度上流露絲毫跡象。
和平嘉淩每周四下午一起去釣魚。戴著很古老的竹編鬥笠,穿麻布的寬腿褲子。魚釣上來時,他小孩子一樣的手舞足蹈。魚尾濺了他和平嘉淩滿身滿臉的水,笑聲在陽光下也如水珠遍灑滿身。
和人相處,其實一點也不難。
人類有著強烈的集團意識,對於滲入自己身邊的人,會不自覺地將之引為同類。
一直對平嘉淩心無城府地笑,漸漸地對方也在他麵前露出鬆懈的姿態。
不是裝成很關懷對方,而是嚐試著一點點地使用帶著撒嬌和傲慢的態度,變成了更加融洽的關係。
被視為“屬於我這邊的人”後,也就自然得到了同等程度的關懷。
討人喜歡的微笑,或者彬彬有禮的態度,景嵐總是很輕易就能取得他人的好感。
有獲得神垂青的孩子,也就有不被神偏愛的孩子。
像印在眉目間一般的,甚至連人類的眼睛也可以輕易辨識。
就像他和鄭殷那樣。
鄭萌萌開始學會化淡妝,孩子氣的感覺一旦退去,討人厭的程度就有增無減。
景嵐有時會說她幾句。
但看她態度那麼惡劣,也就懶得管了。
其實他一直覺得奇怪,就是鄭殷和萌萌的關係不知為什麼一向特別親睦。
以前他覺得是兩個都不被重視的人自然走在一起。後來看清鄭殷的真麵目,就很難想象他對萌萌有什麼單純之心。
因為和紫荊的關係變好。
對萌萌也沒法真的置之不理。
每次想嚐試和紫荊說萌萌的事,對方卻一臉茫然。
“不知道要怎麼麵對她。”
紫荊談起萌萌,就會變成一個柔軟茫然的女性。對。那種本該最激發母性的話題,卻讓她變得稚嫩。
“我不是什麼好的標準,也沒有資格限製女兒。”
這樣說有點苦澀,但是她一向覺得讓萌萌最恣情的生活,就是好事。
萌萌想要的,都給她。
萌萌要做的,盡量不去管。
身為一個母親,她所能做到的,也就隻有這樣了。還有就是,她不願意和景嵐談這樣的話題。
那會顯得她很老氣。
隻有在麵對景嵐的時候,她希望她能忘記她這一生所有不快樂的事。單純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和景嵐在一起。
雖然所說的在一起,也就隻是一起散步、騎馬,去打網球。隻是這樣,她就會覺得開心。
寂寞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不是隻要混雜在人群裏就會消失。景嵐以前說她太封閉,要她多交朋友多走動。但是和那些有錢的闊太太們在一起,她隻會覺得更加無趣。她所能想起的全是些不快樂的回憶。
就隻有和景嵐在一起時,整個世界都變得新鮮了。有點憂鬱卻總是微皺著鼻尖向她微笑的美麗少年,把空氣都過濾了似的,讓她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也變得愉快了起來。
“我想去瑞士。”
冬天的時候,窩在沙發上,看旅行手冊,沒頭沒腦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那裏現在一定很冷吧。”
景嵐在對麵,漫不經心地回答。
“說不定有小鬆鼠,在覆蓋滿滿白雪的柏樹間跳來跳去。”她有趣的形容,讓少年也跟著笑了。
“那是萌萌會喜歡的世界吧。”
“我也喜歡的呢。”
“真傻。和自己的女兒爭比夢幻嗎?”
他不經心的說法,讓她心裏有些微的小小刺痛,卻又馬上哼地甩開卷發,意興闌珊地合閉畫報,“我說笑的!”
“我就知道……”穿著高領毛衣斜躺在對麵沙發上的少年仰起頭以手掩唇很樂地笑了,黑幽幽的眼睛在劉海襯托下輕睞得如此狡猾。
“這樣一說,紫荊就會生氣。”
故意牽動別人發火的舉動如此欠扁,卻因少年緩慢的吐字和曖昧的眼色,而變得讓心掉落在和瑞士雪一樣大而柔軟的綿花堆裏。
然後雖然還有餘怒,卻變得無處施力。
“要是紫荊真的喜歡歐洲的話,倒是可以一起去喲。”
“哼。”心裏是高興的,但卻裝得懶散散的,趴轉過身,斜眼瞅他,故意說著,“我隻是說說罷了。”
“太好了。”少年笑著坐起來,回答,“我也是。”
蕩漾著紫色紋光的劉海和惑人的狹長眼角,讓人在抗議之前,先被他的麵孔迷惑住。
然而被這樣的小鬼捉弄,又覺得不甘心。
“你將來一定會害很多女人哭泣的。”
“真是老套的台詞。”他裝著不感興趣地把水果刀用力插向蘋果。
“不好意思。老女人說老套的台詞正是相得益彰。”
“就算紫荊很在意年紀什麼的,說著老啊老的,但是明明就一點也不老。”
明知是騙人的,明知是假話,還是被少年說著這樣的話語時,那種露出了真心困惑般的眼色迷住了。
彼此,沒有做過出格的事。
沒有過,出格的交談。
但僅隻這樣的閑聊,散發出的氣場,卻讓傭人們誰也不敢靠近。大家都輕手輕腳地悄悄地遠離客廳。
眉宇間的事,是無法隱藏的。
鄭殷也從那其間看出了些許端睨,覺得既不可思議又好笑。
“還真是個有女人緣的家夥啊。黑家的女兒也好,小紫也好,怎麼都會喜歡上他呢?”
明明從小就對母親沒什麼好感,之後更被母親拋棄過一次的景嵐,卻出奇的了解女孩子的想法,甚至也許因為他並不恨生母,對於其他女性,也就抱持了寬容之心。
他也知道和紫荊這樣,有點問題。
但具體是什麼問題,他卻說不出來。
每一次都用沒有做任何不好的事,來開脫自己。但漸漸地,變成了隻是同處一室,都讓他覺得是在做不好的事。
這樣的困惑,當然不可能和朋友講。
林寒和小女朋友談著純純的戀愛。連初吻大概都會緊張得要死。關九歐的青春就蒼白地奉獻給體育運動了。
隻有他和他們不一樣,而且變得漸漸地越來越不一樣。
偶爾,他拉關九歐,一起偷偷地喝酒。
酒醒之後,關九歐有四天半都繞著他走。
他急了,追著他逼問自己是怎麼得罪他了,為什麼不理自己,才聽到關九歐大發脾氣喊你酒品太差了好不好?
納悶地回家問了鄭桑。
自己喝醉後是不是很難看?
因為一喝酒記憶就會消失掉。他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而鄭桑苦笑著回答說沒錯,你酒品很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