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漣漪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
宇文神舉又猶豫了一會兒,才是問道。“漣漪,我以後還能去鄴城看你們嗎?”
“當然可以了!”孫漣漪忍俊不禁,還抓起懷裏安兒的小手,朝著宇文神舉揮了揮,“咱們家安兒,還等著舅舅買好吃好喝的呢!”
宇文神舉也是笑了,然後移開了自己的馬兒,朝著孫漣漪頷首。“保重。”
“你也是。”孫漣漪輕輕地放下了簾子,在車裏重新坐好,換了一個姿勢抱起孩子。“安兒,娘帶你去到你爹出生長大的地方,你這一路可不許淘氣哦。”
安兒似懂非懂地望著孫漣漪,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馬車緩緩地動了,孫漣漪仍是忍不住朝著窗外看了一眼。
吾鄉長安,就此一別,愛恨喜悲,獨自遠飛。
宣政元年,宇文邕親征突厥,在途中病倒。
他實在是不喜自己隻能躺在床榻上的日子,可偏偏此時他的身子又容不得他再繼續逞強,“咳咳!”
“皇上……”艾青一聽到宇文邕咳嗽,就連忙過來給他順背。“可是要讓太醫過來嗎?”
“不必了。”宇文邕方才小睡兒了一會兒,這一刻神智還不十分清楚。“讓漣漪過來就行了。”
艾青愣了一下,給宇文邕順背的動作也停了片刻。
她咬了咬嘴唇,才是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孫姑娘……孫姑娘她已然離宮數月了……”
“罷了。”宇文邕好似這會兒才完全清醒了,他輕歎了一口氣,然後在艾青的幫助下半坐了起來。“你去替朕把神舉找來。”
“是。“艾青聽命,然後先給宇文邕披了一件袍子,才是轉身出門了。
宇文邕的寢宮裏,此時還有很多宮女、太監守著,可卻是一點兒其他活人的動靜都沒有。
他們各個小心謹慎著,生怕一個不留神就被找到什麼錯處,而無辜丟了小命去。
宇文邕看著這麼些人,周圍卻靜得好似一座空城,他便忍不住一聲笑。
他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太醫來看,也不過隻是說些安慰話。
他已是命不久矣,也難怪這些伺候的人連個哈欠都不敢打了。
或許人隻有到了彌留之際,才會開始回想往日的林林種種,好好壞壞都有,即便是從前最憎恨的仇人,此刻想起,好似也無關緊要了。
宇文邕這一走馬燈似的回憶起來,便不禁想到,此生最懂他的人,盡是他最大的敵人,宇文護。
隻有宇文護知道,他為了坐穩皇位,什麼都可以犧牲。
邙山之戰後,他聽聞高長恭手下諸將士為其編排《蘭陵王入陣曲》慶祝,惹來高緯的嫉妒,使得兩人心存芥蒂,宇文邕便心生一計。
多年前那一日,他與宇文神舉說起此一役的時候,是故意讓孫漣漪聽到的。
宇文邕本是想著,以孫漣漪的性子,定會為了他去齊國一趟。
以她的才情美貌,即使迷惑不了高長恭,說不定也能打得進齊國皇室,在高氏子孫之間,牽動著誰人的心思。
果然,孫漣漪是真的牽動了高氏子孫中的一人,卻又牽製住了她自己。
她曾經問他,動過心嗎?
他,動過心嗎?
“邕哥哥!”那是她來到他府上的第一年,那時他還隻是個輔城郡公,“漣漪長大以後要嫁給邕哥哥!”
“哦?”那天好似,也是如他們初遇之日一般,下著一場大雪。“漣漪想當王妃?”
“不……”她笑臉盈盈,天真無邪。“漣漪不想當王妃,漣漪隻想做邕哥哥的妻子。”
兒時的戲言,他早已忘記,此時卻不知怎麼的,竟是忽而又想起來了。
王妃亦或皇後,和妻子之間,差別在哪裏呢?
宇文邕從前不懂,也未曾深想過,他何時才懂的,卻也記不清楚了,他隻記得孫漣漪從前隻會對著他才露出的笑容,再也沒有了。
她對著高延宗那般笑過嗎?還是笑得比對著他時更要好看呢?
宇文邕輕闔雙眸,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這一場戰爭中,不管是他低估了高延宗,還是他高估了自己,結局都已落定。
他為這帝位,為這江山,為了宇文家,究竟犧牲了多少?
世人皆以為他贏得風光無限,可其實他卻是輸得一塌糊塗,他得了天下,卻負了曾經以為絕不會離去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