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勸君不用分明語,語得分明出轉難。(神奈)(1 / 3)

彼岸花開(斷鳶)

神奈:

雪如飛羽,漫天紛亂。我伸出手,摘取一片。卻在我看清之前,先已消融。

我不禁疑惑地抬起頭,眼一眨不眨,但我不知道我疑惑的是什麼。

雪就那樣紛紛落在臉上,輕得一點重量都沒有。可為何會輕柔無聲呢?我也是不知的。

或許,該問問言麒。如果是他的話,一定知道這些疑問的答案。因為這個世上,好象都沒什麼問題能夠難得倒他。

隻是,他忙。

這樣的問題,似乎不該在這個時候拿過去問他。

嗯?應該是吧。

我邊尋思著,邊穿過走廊。

遠遠地,聽到琅繯正大聲斥責著她的丫頭們。

我不由地斂住足。

隻聞,她大聲道:“笨死了!連個頭發都梳不好,養你們這些狗奴才何用?”

然後,房間裏傳出了丫頭們求饒的哭喊聲。

我微微偏起頭,並不看她們,抬起腳,準備離開。

“站住!”琅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還來不及再多走一步,她又大喝了一句:“神奈,你給本宮站住!”

神奈?!

那是我的名字。

我不得不再次收住腳步,帶著疑惑,回過頭看向她:“你叫我?琅繯。”

“大膽!本宮的名字,豈是你叫的?你一個下人,理應尊稱本宮為‘公主’。”她揚起下巴,傲然道。

“公主?為何要這樣叫呢?言麒讓我叫你琅繯來著。”我認認真真地答道。

言麒是這樣告訴我的,所以一定不會有錯。

她聞言臉青一陣,白一陣,最後卻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果然,像是神奈會說出的話。”

“嗯?”我十分不解地看著她。

真是奇怪的人!臉色為何變得比什麼都快呢?為何到最後,又突然笑出聲來呢?神奈會說出的話,又是怎麼樣的呢?

“神奈,你過來!”她朝我招了一下手,命令道。

見我沒動,她又很不客氣地補充道:“快過來幫我梳頭!”

“為何?”我問。

“你是女婢,不是麼?”她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

“不是女婢。”我大聲反駁著。

她臉色一沉:“什麼?”

我覺得有些委屈,低聲道:“神奈不是女婢來著,言麒並不是這樣說的。”

她不知何故,又是一笑,不耐煩道:“行了,你來給本宮梳頭。這是言麒要你這樣做的。”

我聞言順從地走入她的房中,接過她從身邊的一個丫頭手中奪過來的象牙梳,動作熟練地幫她梳著頭發。

她對著鏡子,笑了笑。

不多時,她的頭發已成一個墜仙髻。

她攬鏡細細理了理鬢發,莞爾一笑:“本宮,漂亮麼?”

“漂亮。”我答。

她聞言先是一怔,繼而笑顏逐開:“嗯?連你也這樣說,那本宮定是極美的。”

“言麒說,琅繯漂亮來著。”我想了想,補充道。

她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隨即仍是一笑:“你……本宮真不知該怎麼說你才是。嗬嗬,真是個怪人。”

怪人?

我微微抬起眼,言麒並不是這樣說的。

頓了一下,她開口:“哎,神奈,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你的頭發怎麼剪得這麼短呢?甚至比男子還要短。女子呢,本來就該留長發,那樣才美!”

她邊說,邊對著鏡子,往自己臉上撲了一層粉。

我不由地摸了摸及肩的頭發,道:“剪了。”

她朝著鏡子瞪了一下眼:“你想做姑子?”

我搖了搖頭。

“那幹嗎要剪?”她挑了挑眉,拿起梳妝台上的眉筆描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麼能說剪就剪呢?”

“言麒說,頭發太長會變成累贅來著……”

“他這樣說,你就剪啊?”她聞言眉頭一鎖,手生生偏了,好好的一對遠山眉就那樣被畫壞了。

“啊!”她不禁尖叫一聲。

我看著她,她臉漲紅一下。

此時,身後傳來一陣極細的笑聲。不過,在琅繯怒目不及之時,已然止住。

我為她將眉修好,她看了似乎極為滿意,將方才的不快拋之腦後。

她輕點朱唇:“言麒言麒,單單聽著就覺得煩!難道言麒說什麼,就是什麼?你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

“嗯。”我頷首。

“言麒有什麼好的?就知道把我一個人關在這樣的地方,自己跑出去玩,也不通知我一聲。”她抱怨著,然後抬眼看著我,“倒是你神奈,雖然人有些迷糊,但是頭發卻梳得不錯。本宮向言麒討你過來。”

“為什麼?”我頗為不解。

“這樣你就可以將本宮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目光突然一利,狠狠道,“哼!本宮就不信了,以本宮的花容月貌,會比不過那個被人傳成是迷倒洄溯眾男子的人!”

“嗯。”我應付地回了一聲。

“尚傾吾,尚傾吾,一聽這個名字就覺得惡心!說什麼絕豔無雙!傾國傾城的!依本宮之見,就是自己抬自己。頂多也就算得上一個繡花枕頭,徒有其表罷了!”她咬著唇,銅鏡中映出的人,麵若桃花,而一雙鳳目卻折射出銳利的光芒。

“哈?!”我充滿迷茫地望著她,她所說的話,我似是聽懂了一些,又似是什麼也聽不明白。

“算了。問你,也是白問。還不如直接些,去問言麒。反正,他說什麼是,你也會毫不猶豫地跟著說是。你簡直就是他的應聲蟲,沒意思!”她托腮照鏡,自言道,“我非得從這個地方出去不可。也好讓世人見識見識,什麼才是舉世無雙?何為傾國傾城?那個尚傾吾,算什麼東西?我——公輸琅繯,是隻鳳凰,她頂多就算得上烏鴉而已。隻要我往她麵前一站,她就隻有自慚形穢的份。”

我沒仔細聽她說的話,將目光投向窗外。

不遠處的那株梅樹下,站著一名男子。長身玉立,手拈起一枝梅花有意無意地玩弄著。一張臉,被一雕工精細的玉麵具遮去了大半,無法看清容顏,卻仍可給人一種——嗯——漂亮?!

我不禁用餘光瞥了琅繯一眼,隻能夠想得到這樣的一個措辭。

他微微含笑地朝我這邊招了招手。

我偏起腦袋,目光與他的接上。

他用一根手指點向我,勾了勾手指。

我想了好一會,才不是很確定地用手指指著自己,示意他是否在叫我出去。

見他頷首微笑,我又看了一眼仍在自言自語的琅繯,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琅繯的房間。

我緩步走近他,目光直直地盯住前方。

很多時候,我都隻是像此時這樣看著虛空,其實誰也不在眼中,什麼也沒看到。

“神奈。”他笑著輕聲叫著我的名字,聲音清和動聽,卻透露出一股冰涼。

我慢慢地將目光收回,落著他那張玉麵具上:“先生找我?還是言麒?”

“我。”他從手中的那枝梅上摘下一朵簪入我的發間,緩緩道,“不過,卻是為言麒而來。”

我聽到言麒的名字後,終於將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慢慢地說:“與言麒有關的話,神奈聽。”

他聞言笑得朗然:“看樣子,你真的隻在意言麒一個人。”

“神奈很崇拜言麒來著。”我沒有半點猶豫地脫口而出。

“嗯?”他笑得有些奇怪。

我忍不住問道:“先生為何笑得這麼奇怪?”

“哦——隻是因為沒想到罷了。”他很有耐心的樣子,然後,歎道,“你可真是個怪人。”

“怪人?琅繯也是這樣說來著。可是,神奈並不是怪人。言麒,從來都沒有這樣說過神奈。”我說得很認真。

他哈哈一笑,微揚起唇角:“言麒如果這般重要的話,那麼,你可願意幫他做一點事?”

“隻要是言麒說的,我都會去做。”我的眼再次望回虛空,話語卻是無比堅定的。

“嗯。”他似乎對我的回答極為滿意,頓了一下,慢悠悠地說道,“如果,言麒想要一件東西……”

他突然截住話頭,許久都不再往下說。

我從他口中無法等到下文,於是,想了想,理所當然地說:“言麒想要什麼,拿來就是了。”

“你對他可真是太有信心了。”他不以為逆地一笑,微微帶出一點嘲諷。不過,那嘲諷稍縱即逝。然後,他仍是很有耐心地對我說,“有些東西,並不是想拿來就能拿來的。或者說,並不是憑己一人之力就能辦到的。”

“言麒可以。”我緩緩而堅定地答道。

“嗯,他可以。”他微微笑著,“隻是,要你幫他一把。”

我頷首。

沉默片刻過後,他輕聲問道:“神奈,殺過人麼?”

我很是迷惑地望向他。

“殺過人麼?”他輕輕地極不經意地又問了一次。

我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害怕殺人麼?”他問。

我緩緩低下頭,輕輕向左右橫擺兩下。

這是實話。

言麒說過,撒謊不好。所以,神奈便不會說一句假話。

言麒說,那些都是該死的人來著。隻不過是殺了該死的人而已,有什麼值得好害怕的呢?為何要感到害怕呢?

“很好!真是沒找錯人。”他滿意地笑出了聲音,頓了頓,他柔聲說,“那麼,神奈,麻煩你去一趟蒿裏山,殺一個人。為了言麒,將那個女人解決了,如何?”

為了言麒?!

“嗯!”我沒有絲毫猶豫地點下了頭。

不經意間,我瞥了一眼映在水麵上的那張臉——及肩的烏發下露出了一張蒼白的臉,神色茫然,目光靜若止水。

言麒的書房。

我用著半濕的抹布細細地將屋內的每一樣物品都擦了一遍。

書桌的硯台上,擱著一支紫毫,墨跡尚新。我將紫毫放入筆洗中清洗幹淨,掛到筆架上。書桌的一邊半攤著一卷畫,我將畫卷打開。

是一名女子的畫像?!

我不由迷惑地看著那幅畫像——麵若桃花的女子。

眉不染而黛,唇不點而朱,更有一對奪魄銷魂的眸子,惹人身不由己地吸引。微揚的唇,含著淡淡的笑意,不經意間盡是嫵媚。

這是何人呢?竟能讓言麒親手畫下。

慢慢地,我將那幅畫收起。那女子的笑容,就那樣一點一點從我眼前消失。

“神奈,那是不是很美的一個人?”言麒的聲音隔著帷幕傳來。

我緩緩地將目光投向帷幕。

此時,言麒掀簾而現。

我道:“言麒說她很美,那她定是極美的。”

言麒聞言笑了一下:“那神奈自己覺得呢?”

“我?”我充滿迷惑地看著言麒,想了半天,才道,“嗯——不知道。”

“不知道麼?”言麒低眉淺笑,聲音有些緩,“我還以為神奈會喜歡呢!”

“喜歡?言麒喜歡的話,神奈也就喜歡。”我輕聲道。

他伸出手捋了捋我的頭發,不禁有些若有所思起來:“喜歡?!……”

我費解地看著他。

他笑而不言。

沉默片刻,他突然開口說:“神奈總是很乖,很聽話。可是,單單這樣還是不夠的。”

“那要怎樣才夠呢?”我不禁問道。

“要怎麼樣才夠呢?神奈,要怎麼樣才能夠呢?”他深深地看著我迷惑不解的臉,笑了起來,“成為言麒的支柱吧!成為一個可以獨當一麵的人。或許,就這樣吧!”

支柱?獨當一麵?

我,不能理解。絞盡腦汁地想要求個所以然,仍是腦中空白一片。

他輕聲歎了口氣,很溫柔很幽然,道:“神奈,你要再努力一些,然後成為我一直的支柱。”

“嗯。”我使勁點點頭。

“我真的很喜歡看你笑。”他的眼裏染盡笑意,“仿佛做什麼,都是對的。”

我朝他又是微微一笑:“我笑,如果言麒高興的話。”

他卻是緩緩搖著頭:“我所希望的,並不是這樣的。”

我疑惑至極:“言麒不是說……”

“是喜歡的,因為難得。如果刻意去做的話,也許就不喜歡了。”言麒若有所思,“或許,你以後就能夠明白。”

“嗯,我會明白的。我是言麒的支柱來著。”我道。

是支柱。

以前言麒也曾經這樣說過的,我一直都記得。

不是女婢,不是怪人,是言麒的支柱。

“那個……”我微微偏起頭,卻一時想不起自己究竟想說的是什麼。

“你今天見過他?”言麒突然開口問道。

“嗯?”我想了好一會,問,“言麒說的是先生麼——言麒讓我叫先生的那個人?”

“嗯。”

“有見到。”

“他跟我講,想讓你跟他出遊一趟。我答應了。”言麒道。

“言麒好象喜歡先生來著。”我走至窗前,用布彈了彈窗欞上的灰塵。

“他是個厲害的角色,能夠幫得上我。對他,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隻是能用和不能用的問題。他有經天緯地的本領,卻又不能不防。況且,他又何嚐不是在假借我的手?我們各取所需,分則兩害,合則兩利。”言麒低聲道。

我憑窗遠眺,卻是什麼也不看。

言麒與先生一起時,總覺得相談甚歡。明明彼此都是在笑談著,可是為何會不喜歡呢?

言麒喜歡的人,是誰?又會在意著誰呢?

連與琅繯的關係,也顯得平淡生疏。

那麼,畫中的那個女子呢?

“想什麼,神奈?”此時,言麒的手輕輕拍在我的肩上。

我回過神來,怔怔望著言麒的臉。

他見狀,笑了笑:“算了,你總是一副迷糊的樣子,也不知神遊太虛至何處了,出去見識見識也好。不過,你得好好跟緊他,否則是會迷路的。”

“嗯。”我將言麒的話牢牢記在心中,輕輕應了一聲。

天漸晚,寒氣逼人,深山更甚。

我死死攥住先生的廣袖,他欲將袖子從我手中抽回,卻因我拽得過緊而失敗了。

他頗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神奈,放手。這個樣子,你不覺得很不雅觀麼?”

“呃?”我不解,“為何不雅觀?”

“你是女子,拉著男子不放,非但臉不紅心不跳,還問這樣的問題。你這樣問,我會受打擊的。”他微微一笑,“難道,言麒都不曾告訴過你,男女有別?”

“言麒說,要跟緊先生,否則會迷路的。”我道。

“他隻是要你跟緊我,並不是要你緊拽著我不放。”他很耐心地說。

我細細想了一下,言麒確實沒這樣說過。於是,慢慢地鬆開了手。

“放心,不會迷路的。”他抖了抖被我抓皺的袖子,背風而立,衣袂習習。

我方欲跨前一步,卻覺眼前一花,似有風沙入眼。

我連忙用手背使勁揉著眼睛,待眼界清明過來,眼前卻早已不見任何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