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愛人（知了）
楔子
“老實說，我沒想到你會問起這個，”一個略帶沙啞的女人聲音，“關於我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你確定真的要聽？我保證這會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又一向沒有耐心聽我絮叨……”
某種熱情的點燃使得女人的眼睛亮晶晶的，但她卻用刻意壓低的嗓音掩飾這份激動。
“還是想聽？這對於你很重要嗎？關心我？得了吧，你隻不過是想知道我過得有多麼慘罷了。恐怕你要失望呢。好吧，既然你想聽，我就說給你聽。不過，你能不能把繩子解開？我受夠了像一隻豬一樣被綁在這張椅子上，何況這麼做完全是沒必要的，我根本沒想過要逃跑——當然，你有權不相信這一點，不過你已經回來了，總不至於擔心我能在你眼皮子底下逃掉吧。”
當她獲得自由時，一股神氣勁兒寫在了她臉上，她的語調不知不覺間也快活起來。
“那麼，現在我要開始了。但在我講述之前，麻煩你準備好一杯水、一包煙以及……時刻閉緊你的嘴巴，是的，閉上你的嘴，我不想你打斷我，我不想你的任何蠢話來為我完美的故事蒙上一丁點兒肮髒的汙漬。”
她揉著被捆縛得太久的手腕，站起來活動四肢。很快，水來了。她一口氣喝幹，接過男人遞來的一支煙，湊近打火機的火焰，深吸一口。
“從哪裏講起好呢？從離開你的那一天開始嗎？（冷笑）那時起發生的每一件事嗎？真是的，就算你有耐心聽，我也沒耐心講啊。你知道的，七年時間會發生太多事，我既沒耐心逐個述說，我的記憶力也沒好到讓我記得那許多，所以，就讓我隨意發揮吧。”
她走到窗口，用夾煙的左手把頭發向後攏去，緊繃著的臉因為一絲古怪笑意的出現顯得若有所思。
“或許我該對你講一講最初那兩年我是怎樣從失去小東的陰影中走出來的，不過我猜你不會感興趣，因為那會勾起你的可恥回憶，不是嗎？正是你這個親生爸爸害死了小東啊，怎麼，這個名字讓你渾身顫抖了嗎？你的表情為什麼那麼痛苦？別這樣，鄭宏，這才剛開始呢。
“哦，對了！我差點忘記了……其實我最該告訴你，當年我決定打掉孩子並獨自去往醫院時是怎樣的輕鬆與得意，我邁著舞蹈演員才有的輕靈飄逸的步伐，哼著我最喜歡的歌，懷揣著對璀璨未來的向往——你想問什麼？說吧，沒事的……當我允許你提問的時候，你沒必要表現得像是個受到訓斥的緊張不安的孩子。什麼？哦哦，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瞧，縱使我千百遍地向你解釋，你還是不肯相信我。讓你那卑鄙可恥的念頭全都見鬼去吧！讓我告訴你，那孩子……那個手指如針尖般纖細的比我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可憐的小東西，那個你一直想要卻遲遲不肯來的孩子……讓我告訴你，聽著，鄭宏，你是他爸爸，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兒。如果你堅持認為你是他爺爺而非爸爸的話，那麼我隻能說——你真是個禽獸。隻有禽獸才會有這種齷齪不堪的念頭，隻有禽獸才會懷疑自己十四歲的兒子……他才十四歲啊！
“想一想吧，你是怎麼對待他的，又是怎麼殘忍蠻橫地讓我們屈服於你的暴力之下的，難道這都不能讓你明白，我為什麼要帶著小東逃跑嗎？你竟可笑地給我們扣上不正當的帽子。瞧你那副狂躁惱怒的表情，我又激起你的施暴渴望了嗎？不想讓我說下去了，對吧？可是我偏偏要說！對，對，你完全可以用你那條可愛的皮帶阻止我，就是這樣，繼續吧，親愛的，不要挪開你的手，請抽出皮帶，在我身上留下一條又一條完美的疤痕，我會把那些統統當作你給我的恩賜。多年前你就是這樣對待我和小東的！來吧，鄭宏，如果說懼怕……那東西原本是有的，可是因為勇氣的侵入，並在你的鞭撻下茁壯成長，那東西早就灰溜溜地一去不返了。狠狠地抽我吧，用你以前抽打我的那種狂暴的不可思議的力氣，就是那力氣讓我和小東決定離開你——有什麼不對嗎？難道我們有義務承受你賜予我們的羞辱和折磨？難道我們沒有權利逃離你這個魔鬼的掌控？可惜的是我們第一次沒有跑掉，你借題發揮，為了更狠地懲罰我們，不惜用種種難堪的、卑鄙的字眼欺負我和小東……那會讓你感覺到愉悅嗎？還是會讓你獲得某種畸形的滿足？打我吧，來吧，幹嘛要放下你已經抬高的手？就這樣輕易放棄嗎？
“哼（鄙夷地冷哼），這可真不像你，看來這幾年你的變化也不小。好吧，既然你不想讓暴力情節重演，那就坐在椅子上，乖乖地聽我講故事。當然，你要是覺得這故事不好聽，你可以選擇堵住耳朵，可是我還是會講下去的，因為這房間裏不隻有你一個人——還是別像個傻子一樣四處張望，並自以為自己很機警吧，這房間裏隻有我和你而已。你以為會有人潛進這房子來救我出去嗎？不會有的，除了小東，沒人會來這裏救我。
“現在，讓我告訴你為什麼我要那樣說，因為我的故事並非隻是講給你，還有我自己。我曾有一個願望，當我成為一個有故事的老太太時，我會找個晴朗的午後，和我的愛人坐在陽光下閑敘往事，讓一切過往重現，讓自己重溫那曾經的美妙和激動，讓每一個被我記在心中的燦爛而明晰的日子溫暖我的餘生。現在，你就當我是個老太太吧，一個絮絮叨叨的、煩不勝煩的老太太，可能還有點兒神經質，說到激動處會手舞足蹈、情緒亢奮，說到傷心處會黯然神傷、流下淚來，但你不要打斷我，聽見了嗎，嗯？好了，我不想再囉嗦，就讓我們進入正題吧。但是，從哪說起呢？又回到這個問題上來了。總要開個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