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1點半時,季洛同夏梓彤一起來到校醫院。夏梓彤很不解地問:“為什麼來這裏?是要看謝語清嗎?”
“隻是散步而已。”季洛勾著唇角笑,看在夏梓彤眼中,根本就是標準式的狐狸笑容。季洛買了兩聽飲料,拉著她在草坪上的長椅上坐下,可惜天色不好,陰陰的,曬不到太陽。
“那現在為什麼坐在這裏?”
“看風景。”季洛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說,“過會兒還會有一場好戲看,錯過就可惜了。”
遠遠的二樓某病房裏,葉希的日記放在床頭小幾上,攤在寫著字的最後一頁,而謝語清就那樣躺在床上靜靜地望著牆上的大鍾,看著秒針一格一格走過去。
二點四十分,扣除提前五十分鍾的登機時間,扣除路上所花費的時間,也就是說,她必須在一點半前出發,才有可能趕得及去送機。然而,身體仿佛僵硬了一樣,躺在床上無法動彈,隻能任由時間一點點地流淌過去。
恍惚間,很多場景一一浮現——
來Q大報道的第一天,她隨便找了一個正在畫畫的男生問:“請問,法學係的新生該去哪報到?”
那男生抬起頭來,是那樣一張恬淡溫靜的臉。
“跟我走吧。”他笑,笑得像春風。
第二次相遇便是季洛將他介紹給她:“這是我哥哥季悠然,建築係的研究生。”
他的眼中雖有驚詫,但依舊溫文地笑著說:“你好。”
第三次相見,因為接到了高陽的示威電話而心情很差。也許她隻是一時衝動,也許是下意識地覺得對方可靠,她第一時間裏選擇了讓他陪自己去蹦極,而不是找季洛相陪。
她告訴他,愛情是門學問,她要修出完美學分。世事就是那麼奇妙,當時的他對她而言和個陌生人並無兩樣,她卻可以那麼坦然自若地告訴他自己的心事——她想好好談場戀愛,隻是那樣而已。
原來她對他早已信任,遠在自己發覺之前。
第四次相見,又是尷尬的局麵,高陽的出現讓她備受折磨,哭在人前。而那個人,偏偏又是他。換做別的什麼人,她不敢肯定自己會不會還那樣無所顧忌地哭出來。
那也是她第一次領略到那個男生的溫柔,他的體貼和細心非常巧妙地安撫了她的憂傷,絲毫不讓她覺得尷尬。如果說,之前的季悠然於她而言尚不具備什麼特別意義的話,那天起,因為他分享了她的眼淚,所以成了她的同盟者。
第五次,暴雨之夜,她等在蹦極塔下,季洛和夏梓彤的舊情複燃給了她巨大的刺激,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所拋棄。就在最無助最彷徨最痛苦的時候,是他第一個出現在她麵前,他氣喘籲籲地脫下雨衣包住她,雨衣上甚至還殘留著他的體溫。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溫暖,像千萬隻極樂鳥在歌唱一般,融化了她本已寒徹到底的心扉。
從此,這個叫季悠然的男孩子開始正式介入她的生活,成為她生命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有他相伴的日子,忽然間變得晴朗起來,她的人生開始有了目標,有了理想和對學業的熱誠。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沒有回家過年而為轉係努力打拚的冬天,真是最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她經常笑,笑得沒有困惑和陰影……
謝語清雙手握緊成拳,將頭深深埋入被子裏,越想越是急噪,越想越是激動,那些往事就像石子一顆顆地扔進心湖中,泛起層層漣漪,顛簸得她整個人悸顫不寧。
鐺鐺鐺鐺——牆上的鍾響了起來,時針指向兩點正。
她死咬著下唇,去?不去?去嗎?不,不去……
風從半開著的窗口吹進來,吹得日記本颯颯作響,她不禁扭頭,正好看見最後一頁上的文字:“……清清,要對自己好好的,要讓自己好好的。我要你幸福,一直一直很幸福。”
幸福,簡簡單單兩個字,但要得到,多麼艱難。葉希啊,葉希……她該怎麼辦?
依稀中,有人叫她:“清清……清清……”聲音縹緲,仿若來自天邊。
她抬頭,竟然看見葉希遠遠地從窗外走了進來,站在她麵前,對她微笑。他那麼美,至今為止,葉希仍是她見過最美的男孩子,尤其是現在,他全身都散發著月色般的光澤,秀雅如玉。
“葉希!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她連忙上前抱住他,哭得不能自已。
葉希溫柔地將她的眼淚拭去,手指輕巧得似乎碰觸不到她的肌膚。她怔怔地、一往情深地癡望著他,有好多好多話要說:“葉希,你回來好嗎?回來好不好?葉希,我要看著你慢慢變老,要一輩子那樣地看著你……”
“傻瓜。”他捧起她的臉,目光裏寵溺無限,“我這個樣子不好嗎?永遠這麼年輕,這麼好看。”
“可是……”
“噓。”他伸出一根手指,抬頭說,“你看,這是什麼?”
空中有花瓣一片片飄下來,鮮嫩的鵝黃色,襯著白衣的葉希,一切都仿佛回到十四歲那年。她想起來了,這是臘梅花。
葉希緩緩說:“清清,你長大了。我們都不再是十四歲,也不再是十六歲了……人生的旅途那麼那麼漫長,你能不能替我繼續走下去?”
“葉希?”
“我已經不可能變老了,但是你還可以啊,現在,換我來那樣一輩子地看著你好不好?看著你住進那幢為我所設計的房子裏,看著你擁有我沒有擁有的幸福,這是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呢。”
她拚命搖頭,哽咽說:“不,如果沒有你,我不會幸福的,永遠永遠不會再幸福了……”
葉希的眼睛裏流露出很悲傷的情緒,那種悲傷看起來很熟悉,她忽然想起,曾經很多次從季悠然的眼中也看到過相同的情緒。這一刻,葉希的臉和季悠然的臉慢慢重疊在了一起。
“清清,我不是你的幸福啊,你難道還看不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幸福?”
“為什麼?為什麼不是?”
“因為,我已經死了。”葉希絕望地看著她,一字一字說,“而一個死人,是不能給別人幸福的。”
她重重一震,踉蹌後退了幾步,葉希站在那裏,周身縈繞著白霧,看起來又遙遠,又虛幻。是了,他是死了的,他已經死了……
“清清。”葉希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神色凝重地說,“你看了我的日記,應該知道,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從頭到尾我隻希望你能夠快樂,我的死亡也與你的變心沒有關係。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苛責自己,不讓自己幸福?你難道不知道,你這樣傷害的不僅僅是你自己,還有我啊,清清,你在傷我啊……”
她艱難地發出聲音:“傷……你?”
“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而你如此不快樂,我又怎麼快樂得起來?”葉希的眼中似有眼淚,整個人就變得更加模糊了,“所以,答應我,要快樂,一定要快樂。答應我……”
“我……”
“答應我!快!”話音剛落,他的人就飄遠了,她連忙急急地追上去,卻最後隻抓到了他的一隻手,五指滑過,他從窗子裏飄了出去,隻有聲音依舊停留在耳邊:“答應我……答應我……”
謝語清猛地驚醒,房間還是原來的房間,窗戶還是那扇窗戶,窗簾不住地飄揚著,可哪裏還有葉希的半點影子?原來是夢。
隻是一個夢,而已啊……
她捂住臉,半響,轉頭看那本日記,日記還翻在最後一頁上,字字烙進她的心:“清清,要對自己好好的,要讓自己好好的。我要你幸福,一直一直很幸福。”
牆上的鍾輕輕響了一聲,她抬起頭,時針已指向二點半。仿佛受了什麼刺激一樣,她突然跳下床,從抽屜裏取出錢包就往外麵衝。
天邊的雲層壓得很厚,夏梓彤看著天空說:“還要繼續坐下去嗎?我們到底在等什麼好戲?”
季洛的表情已完全沒有先前的輕鬆,顯得很煩躁也很迷惑,喃喃說:“見鬼!那個狠心的女人,竟真的不去送機啊!”
“送機?送什麼機?”夏梓彤話音剛落,就見醫院大門處衝出一個人,身上還穿著白藍條紋的病服,短發在耳後飛揚。
季洛眼睛一亮,喜道:“果然還是出來了!”
“你就是在等謝語清出來嗎?”夏梓彤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看著謝語清飛一般從眼前跑過去,漸漸消失不見,奇怪地說,“還有,她這麼著急是要去哪?”
季洛抿唇一笑,站起身說:“OK,好戲看到了,我們回去吧,看樣子快下雨了。”
夏梓彤連忙追上前問道:“等等!什麼好戲啊,我怎麼沒看到?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說清楚呀……”遠遠的天邊,一道霹靂劃過,終於下起了豆大的雨點。
謝語清衝到校門處時,雨已經下大了,她伸手攔計程車,很幸運的,不到兩分鍾就攔到了一輛。上車後,還沒坐穩就急聲說:“去機場!快,快點!”
司機非常詫異地看了她的衣服一眼,發動引擎出發。雨刷在車窗上單調地劃著,外麵的世界,頓時為大雨所覆蓋。
謝語清緊捏著手裏的皮夾,心裏像著了火似的開始燃燒,反複燙灼著一個名字:季悠然——季悠然——季悠然!
她要見他!她一定要見他!至於見到以後該怎麼樣,她卻沒有想。
但是,來得及嗎?她看車上的電子表,已經顯示是14:35,來不及了!這裏到機場起碼要半個小時時間,她已經來不及了……眼淚頓時撲撲掉下來,看得一旁的司機擔心不已——這小姑娘的表情完全不對勁,身上還穿著醫院的那種病服,不會是什麼神經病醫院裏跑出來的吧?
“司機先生,可以快點嗎?”
“小姐,這已經是最快速度了。雨這麼大,再快可就危險了。”
“怎麼辦?來不及了!沒希望了,沒希望了……”她伸手抹淚,誰知越擦眼淚就越多,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司機慌了,“小姐,你可別哭啊!現在的飛機大多晚點,不一定趕不上的,還有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