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章 顧年(1 / 3)

秦宴殊命韓越送到南霽雲手中的信上僅寫了四個字,但看在南霽雲眼中卻是一個可攻下衛國的計策。

這便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不需太多言語,偶爾一個眼神,隻字片語便可了解對方所要表達的意思。

何況,這紙上的四字已將一切說得很清楚了。

“四麵楚歌。”

秦宴殊所言的“四麵楚歌”非是指針對左子辛,而是針對昏聵無能,猶不知大難臨頭的衛君。

有道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就在前方戰事如此危急的情況下,經斥侯回報的消息,在少梁城內那個從不知百姓饑苦,隻知享樂的衛國主君還在與他的寵妃飲酒作樂,載歌載舞,而他座下的那班文士大臣也如一攤攤爛泥般,沉陷在一片酒池肉林之中。

國之將亡,猶不知悔改。

既然左子辛決定死守楚餘,不想讓南軍越雷池一步,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楚餘雖是前往少梁的必經之路,但也非是唯一的通路。

既然當初南軍可繞道宛照進攻楚餘,現在何以不能再走一步同樣的棋呢!雖然此回挺進高陽所經過的路要凶險得多,但非是不可能。

繞過楚餘,直逼高陽,最後攻下衛都少梁。

隻要少梁城破,擒下衛國主君,就算左子辛再有心護主,也成了一場空談。

在明了秦宴殊信中所言的含義後,南霽雲召來眾將軍,開始部署兵力,由何人帶兵取道高陽,攻打高陽城中的衛城,又由誰留守楚餘,困住左子辛的腳步,不讓左子辛對南軍的行動起疑,提早發現南軍進攻高陽的目的。

同時,也讓左子辛在有可能發現南軍的目的後,不能輕易離開楚餘半步,無法前往高陽救援。

既然左子辛要死守楚餘,那麼他們不妨成全他的心願,隻不過這次不是左子辛來守,而是南軍將人困死在城中。

在分配好兵力後,南霽雲還命大批斥侯在衛國境內四處散播謠言,造謠左子辛之所以死守楚餘,乃是身受重傷,命不久矣,衛國將亡。

由心底的防線上攻下衛國百姓那顆早就絕望的心。

要取得一場戰爭的勝利,不僅僅要靠武力,靠謀略,還要懂得去操縱人心,戰鬥便是為了奪取勝利,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算不擇手段,也無可厚非。

將全盤計劃講得清楚明白,部署好一切事情後,南霽雲看著麵前神情堅毅的眾將。

“一切小心。”南霽雲輕聲對眾將道。

內心均是一顫,眾將沉默地點了點頭,再清楚不過南霽雲這輕描淡寫的四個字背後,代表著怎樣的心情。

“都下去做準備吧。”

“卑職等告退。”

“樂毅。”叫住跟著眾將一起退出去的樂毅,南霽雲還有句話要對他講,“別讓你師父失望,也別讓她傷心。”

“不會的。”直視著南霽雲的眼眸做下保證,樂毅踩著堅實的腳步離開,作為此次進攻楚陽的先鋒將軍,樂毅有著充分的心理準備。

他絕不會讓秦宴殊再傷一次心,這是他作為弟子唯一能為師父做到的事。

“幼薇,你收了一個好徒弟呢。”南霽雲輕聲自語道。

雨下了兩日方停,便趁著這陣雨勢和夜晚沉黑的夜色掩護,南國大軍半數人馬在玉碧塵的帶領下取道山陰向高陽挺進。

留守楚餘,負責穩住,也負責困住左子辛的南霽雲看著頭頂上方陰沉沉看不到日頭的天空。

雨雖停了,但天際仍然是陰雲密布,陰沉沉地壓在頭頂,讓人看得心情也跟著陰鬱下來。

偶爾吹來的風也沒了夏日的溫暖,添上了秋季的涼意。

想到現在人還在宛照的秦宴殊,南霽雲心中惦記著她的傷勢,不知她有沒有好好養傷?有沒有好好吃藥?

現在,又在與彥融聊著什麼呢?

葉照白曾說過,希望有一天,可以跟著他與秦宴殊共同退隱,過著平淡的山野生活,十幾載的情誼,早已讓他舍不得與他們分別。

當時聽到他的話後,南霽雲還一臉嫌棄地說:“我們退隱了你還要跟,彥融,你會不會太過分了些?”

葉照白則悠然地搖著羽扇,笑嘻嘻地說:“當然要跟,不但要跟,還要做一輩子的鄰居。”

如今,葉照白的話猶在耳邊,可他的人卻已不知身在何處了。

南霽雲負手對著陰沉的天空緩緩地扯了下唇角,眼中露出抹苦澀。

他與秦宴殊的未來又在哪裏呢?

在這場戰事,或是更久以後,再也容不下他們的聖上,會對他們做出什麼?他們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嗎?

風在耳邊低語,南霽雲搖了搖頭,笑容裏滿是道不盡的苦澀。

既做下死守的準備,一早便命人將楚餘城內的百姓疏散,帶往他處的左子辛,走在楚餘城內的街道上,隨處可見麵色疲憊的衛國兵卒,在兩軍歇戰的空當裏,彼此將頭靠在一起,抵足而眠。

有的兵士手中甚至還掐著吃剩下的小半個饅頭,便沉沉睡了過去,而那掐在手中的饅頭,便是他們一整天的幹糧。

麵對南軍不停的叫陣與攻城,糧草已消耗得差不多的衛軍,此時已經似快燒到盡頭的蠟燭,隨時有可能燃盡最後一點火光。

在城內的衛軍不是戰死,便要餓死之時,在楚餘城外兩軍交戰的戰場上,到處都還堆積著犧牲的衛國將士的屍體,看之令人鼻酸。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為我謂烏: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梁築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左子辛喃喃低吟道,不為自己,而是為那些死去的將士們,為了衛國他們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左子辛此刻卻不知他當初作下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

已經斷送了衛國近二十萬兵力,卻仍是節節敗退,宛照失守,符青亡,楚餘危及。

一件件,一樣樣,他已付出太多,但是否到了最後他仍然守不住這個已經千瘡百孔,國不成國的國家?

左子辛不知道,整個楚餘城中也沒有人可以回答他的疑問,所有人心中都有著太多的茫然。

就在他要回轉行轅帥帳的時候,遠處傳來震天的戰鼓的聲,一路奔馳而來的馬蹄聲自楚餘後方傳來,踏在地麵上,似乎連人都被那漸行漸近的馬蹄聲所震動了。

左子辛站在路中央,倏地轉回身,一眨不眨地看著路的盡頭,手瞬間拔出腰間的佩刀。

“稟大將軍,少梁城破,吾主投城自盡了。”

“哐當”一聲,方才還握在左子辛手中的佩刀,筆直地落到地上,代表著他心中所有的希冀在頃刻間全數破滅。

衛國,終究還是亡了。

在聽完兵卒將後方發生的事情全數講清後,左子辛閉上眼,原來他最後守住的僅僅是一座楚餘城。

南軍直搗黃龍的做法,讓兵力薄弱的衛國後方成了他們的囊中物。

而他們的主君衛王陛下,也在南軍兵臨城下,祭出一招四麵楚歌後,乍然清醒過來,得知自己的國家已經在他的享樂與笙歌聲中被人攻下。

天地在瞬間在衛王的腦中崩塌!

於是,一生膽小如鼠的衛國主君,在最後的最後仍是選擇逃避了現實,由少梁城頭當眾跳下,結束了自己庸碌無為的人生,也帶走了少梁城中所有衛國百姓的希望。

到最後,作為一名君主,衛王仍未曾考慮到自己國家的百姓在成為南國的階下囚後會麵對何種的境遇?是否可以生存下去?

衛王最終選擇的是成全他自己,放棄衛國所有的人。

原來,他真的做錯了。左子辛幾乎站不穩,身體搖晃了兩下,向後退了步。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左子辛啞聲重複著這句話,推開兵卒來扶他的手,“是老夫對不起戰死的衛國將士。”

“大將軍?”

“開城門,我軍投降。”運足氣息將這句話說出口,左子辛閉上眼,“一切都應該結束了。”他不能讓剩下的幾萬衛國大軍都全數給衛王賠葬,死去的將士已經足夠多了。

他的肩頭,再也承受不住再多一名死去將士的重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