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時一杯酒 第六十九章 鞋事
王老栓從上海一回來就病倒了。
王老栓到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平生還是第一次。這對於來自窮鄉僻壤、大半輩子沒見過世麵的王老栓說，可謂大開了眼界。高樓大廈，人流如織，汽車一輛頂著一輛，熱鬧得就像一口沸騰的油鍋。王老栓的眼睛不夠用了，王老栓的眼睛有點花了。
王老栓是跟同村二柱子一起去的，王老栓木偶般地跟在二柱子身後，隨熙熙攘攘的人群擁來擁去。二柱子是個業務員，平時走南闖北，見識要多一些。
街兩側是許多裝飾豪華的店鋪，裏麵陳列著琳琅滿目的商品，但王老栓一看那令他咋舌的價格，就望而卻步了。為了不虛此行，王老栓最後踅進路邊一家簡易的鞋店，咬咬牙買了一雙皮鞋。這鞋的價格相對便宜些，才六十五元。據店主介紹說原價九十五元一雙，因改業才降價處理的。王老栓對這鞋還算比較滿意。
回來路上，王老栓近乎炫耀地從皮包裏摸出鞋子，得意揚揚地跟二柱子說：“我買了一雙皮鞋，你看好看不？”二柱子用眼角瞥瞥鞋子，也變魔術般從皮包裏摸出一雙皮鞋，跟王老栓那雙一模一樣，“瞧，我也買了一雙，咱倆咋想到一塊兒去了。哎，對了，你那鞋多少錢買的？”
“六十五元。--你呢？”王老栓問。
實際上二柱子這雙鞋是八十元買的，但他想，王老栓這人一向喜歡幸災樂禍，我若實話實說，他肯定會笑話我傻，幹脆，我何不少說一些，也打擊一下他的優越感。想到這裏，二柱子故意朗聲說道：“我這雙鞋呀--五十元整。”
什麼，五十元？王老栓一下子傻眼了，仿佛挨了當頭一棒，半天回不過神來。他本以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萬沒想到最終還是吃了大虧。
一雙鞋差價十五元。這對一個貧困地區的農民來說，已不是一個小數目了。王老栓懊悔不迭，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王老栓是個心胸很小的人，接連幾天在家生悶氣，越想越窩火，越想越難受，腸子仿佛被打了結，絞得他坐臥不寧，寢食難安。終於，王老栓病倒了，病得很厲害，醫生抓了幾服藥，也不大見效。
他的病因隻有二柱子明白。他這是心病。
二柱子是數天以後才知道王老栓病倒的。想不到王老栓會為這麼點兒小事耿耿於懷，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眼見著王老栓日益憔悴，眼窩也塌得厲害，柱子實在於心不忍，便很歉疚地對王老栓說：“老栓哥，二柱子對不起你呀。”
“怎麼啦？”王老栓睜開失神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二柱子。
“其實，我那雙皮鞋不是五十元買的，是八十元，我以前是哄你的。”二柱子認真地說。
誰承想，王老栓無力地搖搖頭，說什麼也不相信：你別糊弄我了，柱子。”然後將腦袋歪到一邊不再理他。
“這是真的，老栓哥，我的鞋真是八十元買的。”二柱子有點急了。
王老栓仍搖頭。看來他認了死理。
柱子買鞋又沒要發票，也拿不出什麼證據，便搓著手幹著急。最後，二柱子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便悶悶不樂地走了。
過了幾天，二柱子再次垂頭喪氣地來到王老栓家，一進門就罵罵咧咧的：“他媽的上海佬，也太黑了，你瞧--”說著，二柱子拎起一雙掉了底的新皮鞋，氣憤地嚷嚷著，“剛穿這麼兩天，就成了這個樣子，真是氣死我了。還真應了那句老話，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還是老兄你行啊，買了雙好鞋。”
王老栓精神一振，睜開眼，看著柱子手中的鞋子，心裏仿佛瀉進幾縷和煦的陽光，驟然變得亮堂起來……說也奇怪，不久，王老栓的病就奇跡般地痊愈了。
此後，王老栓常穿著新皮鞋在大街上走來走去，很神氣的樣子。
有一天，王老栓經過二柱子家門口時，一眼看見垃圾堆上的一雙破皮鞋，認出是二柱子新買的那雙--忽地想到，二柱子的皮鞋這麼不經穿，究竟是哪兒的毛病呢？王老栓不由得站住腳，撿起鞋子看。忽然，王老栓一下子愣住了--隻見，鞋幫和鞋底的接頭處，竟有一圈明顯的刀痕。
難道說……王老栓雙手捧著破皮鞋，心底滾過一股暖流，眼睛不由得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