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結婚
遠鈞這一病,是一輩子的話柄,因為太怪。
晚飯冕良讓大家繼續吃,他送遠鈞去醫院。醫生說就是感冒,無大礙,給開點藥,叮囑遠鈞多休息就是。
冕良送遠鈞回家,照顧她吃藥睡著,直到駱韶青回來了才從駱家離開。
後半夜三點左右,冕良不放心老婆,也睡不穩,就發個短信過去,“現在好點沒有啊?”
其實也沒指望誰回他短信。誰知,駱韶青用她女兒的手機回個電話,“沒好,燒到四十度,住院了。”
冕良真是無話可說。要結婚的女人,不都是幸福甜蜜地等著做新娘嗎?可是駱遠均居然燒到四十度去住院,這哪裏是要結婚的人該做的事情啊?他急惶惶開燈穿衣,把媽媽也吵醒了,母子兩個一起後半夜趕到醫院。駱韶青和沈柏森都在,遠鈞昏沉沉躺在床上吊著鹽水,人事不省的,冕良心疼死了。不是說,身體很好,連貧血都沒有,像個原子小金剛的嗎?現在是怎樣?
“這孩子平時不這樣,”駱韶青見韓媽媽也被驚動,非常不好意思,“我家遠鈞很少生病,這次也不知是怎麼了,所以急了點,才通知冕良。”
韓媽媽也因為焦急,疏於防範,脫口而出:“一定是下午洗澡受涼了。”
駱韶青疑惑,“下午洗澡?”
韓媽媽察覺失言,補救,“可能玩累了。”
冕良哀歎,這理由真破,一定瞞不過去的。周圍幾道暗示著“小子你很壞”的眼光通通射向冕良,他就故作鎮定地笑笑,給老婆頭上敷冰袋退熱。這會兒,怎麼有種餅幹沒做好,一時過火給烤焦了的心情?
遠鈞的熱度,淩晨退了一點點,早上又反複回來,這讓冕良發狂。尤其,他老婆早上醒過來,有氣無力,喝幾口粥又吐了之後,他就受不了了。跟前來探望的徐建設說:“要不要徹查?她看起來很辛苦啊,不會有別的問題嗎?”
徐建設安慰:“你是關心則亂,生病的人都這樣。”
“我很不放心,我們要結婚呢,她這樣怎麼結?”
“要結婚了?”初初收到消息的徐建設先驚呆,後又笑,“唉,你兩個是跳探戈呢吧?還真有慢有快的,慢起來我都以為你們沒希望,快起來倒像變魔術,一晚上造了道長城出來。行,徹查,反正結婚也要體檢的,順便你也檢檢吧。我陪你去問問主治大夫的意見。”然後,一早上,冕良用輪椅推著遠鈞,做了差不多能做的各種檢查。檢查回來,遠鈞也累了,掛上藥水,冕良哄著她,讓她繼續睡覺休息,他自己則守在床邊看晚報。
鉤子一星期兩次的漫畫,正好連載到新的一副。
畫的是人流洶湧的午夜街頭,驀然轉身的冕良。那是他乍見遠鈞時候的表情,百感交集,又茫然無從,街燈在他臉上,打出虛暗的光影,在鉤子的筆下,冕良有著極其動人的眼神。
以為這畫的名字該叫相逢,可鉤子大人給這幅畫的標題定為“求婚。”冕良覺得,外人一定覺得怪吧?因為,看上去不像是印象中的求婚那樣浪漫。當然,他自己是很清楚那是什麼。
鉤子在畫裏說:“他一個溫柔召喚,我就會深深淪陷,像得救了,又似毀滅了。”
冕良一如既往,用自己的意念應和著鉤子,“同樣的,隻你一朵淺淺微笑,我就快樂得好似上了天,我的淪陷,是不覺其淪陷,以為那是救贖。”
守著病弱的遠鈞,讀著她埋在心底從不肯輕易言出的秘密,冕良鼻酸之餘,也突發奇想,她的老婆這麼神秘,這麼魔幻,會不會真的是來自大海深處的鸚鵡螺變的?外殼美麗堅硬,內裏實則嬌嫩柔弱。想起某年夏日,他和遠鈞別扭,埋怨她,去嫁給大海吧,生隻鸚鵡螺。現在,他是她的海,她就是他的鸚鵡螺,他們的孩子,也會是隻鸚鵡螺嗎?
冕良胡思亂想間,韓媽媽和駱韶青沈柏森一起上來,同行者還有遠鈞的上司。大家都沒打擾遠鈞,在走廊上,駱韶青介紹冕良給女兒的上司認識,“遠鈞的未婚夫,快結婚了。”
遠鈞的上司誇讚冕良:“一表人才啊,是因為要結婚了,前幾天遠鈞才哭著鬧著要請假嗎?我可從來沒見遠鈞那樣過,把我腦漿子都快鬧騰出來了,哭得才叫可憐,非要假不可。其實她說要結婚的話,我會給她假啊。”
“啊?哭著鬧著要請假?”一向要求高的駱韶青麵子上掛不住,“哎喲,這孩子被我慣壞了,任性,您別姑息,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遠鈞的上司道:“處理什麼啊,人家準新娘要婚假,情有可原。不過為什麼突然生病了?快點好起來吧,不然怎麼披婚紗……”
冕良哭了,恭恭敬敬送走遠鈞的上司後,就坐在遠鈞床邊,看著鉤子的畫,握著老婆的一隻手吻在唇邊,淚無聲無息,沒著沒落地掉。他並不是有意這樣做,但他不行了,就是無法控製住心底悲從中來的感覺。
他知道遠鈞不是那種不重視工作,哭著鬧著,無緣無故要假的人。她要假,可能真的是因為,不管冕良求婚不求婚,她都想嫁他,需要那個假期,快快辦個婚禮。可那會兒,為什麼肯去求假,卻吝嗇給他一個電話?很著急,她的很多心思,他都猜不透。
猜不透她為什麼當時狠心分手,決絕不留,卻隨身裝著他的相片。猜不透她為什麼一直留著那荒唐的絕交費三百元,猜不透她為什麼通過書偉和家明跟他撒那樣的謊,猜不透她三年來忍了孤單卻不說她願意原諒他,猜不透她為什麼連去了洛杉磯都過家門而不入。
可冕良記得她怎樣在他耳邊,情致纏綿,喚著他的名字,冕良冕良冕良。
記得她撫著他的臉說,為了離你近一點,我賣了公司,等在這裏,謝謝你來找我。
想起她聽到他求婚,一臉迷惘脆弱,無可言喻的神情,想起他逼她時候她眼裏泫然欲墜的淚滴,想起她窩在他懷裏,旋著他小指上的戒指,一圈一圈的……
冕良難過,是因為他知道,他猜不透的那些,是她說不出來的愛。遠鈞的靈魂,是個小啞巴,她先天殘障,不能說,隻能畫。她真的,是從海裏走出來的精靈變的吧?來到這個世界,來救冕良的是嗎?
她和他,好辛苦啊。一個愛得倔強,一個愛得執拗,都不肯坦白,不夠寬容,顯得好蠢好蠢。可若非如此,他們大概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珍惜她們的一切。
以後,會好好相愛,好好吃飯,好好生活了。
冕良痛哭,為了過去的那些,也為了未來那些,更為了現在躺在床上,因為愛得太累,以至靈魂疲倦成傷的啞妻。哭,是因為他突然領悟,徹查沒有用,醫藥沒有用,她是被他累病了的,就像他在LA,也會累得連吃飯都沒力一樣。
這也是一種發現嗎?發現了奇特的證明,記錄下來的空間卻不夠?冕良也有這樣的瞬間啊。所以,眼淚就像關不住的水龍頭,不停地流。
冕良怕吵醒遠鈞,也不敢大聲,嗚嗚咽咽,哭得可憐兮兮,讓所有人不明所以。但他的傷痛顯得很有感染力,沈柏森眼圈都紅了,韓媽媽跟著兒子抹眼淚,怒的是駱韶青。
她開始還挺耐心地勸:“冕良啊,你別著急,遠鈞就是感冒,兩天就好了,又不是什麼大毛病,你不用傷心。”
後來見冕良還哭,駱韶青忍無可忍,嘀咕:“真是夠了,一個因為久別重逢親密了一次就給我發燒住院,一個因為老婆感冒就哭得水漫金山,要麼好得坐著飛機追來追去談戀愛,要麼三年來音信全無,各不相幹。兩位幫幫忙,幹點別人能看懂的事情行不行?天啊,我要拿今天這事兒笑你兩個一輩子……”
其實事情的起因,就是那麼簡單。駱遠均好像是因為和冕良愛愛得太用力,才導致感冒的。然後冕良太心疼了,就守著老婆哭好慘。這件事兒,要多怪有多怪,自然落人話柄,會被笑,一定的啊。
至於冕良那些奇特的發現,那就是相愛的人才能讀懂的特殊語言了。
就像數學家的奇特證明,隻能數學家才看懂一樣。
“聽說我生病你哭了?”遠鈞體溫逐漸正常,沒那麼昏沉沉軟弱無力之後,問冕良。
“哦,有點擔心,沒大事兒。”冕良臉紅。其實他哭完也覺得自己太神經,現在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遠鈞坐在床上,靠著墊枕,一手吊著水,一手持調羹喝粥,蹙著眉頭,“沒大事兒怎麼看上去你比我像生病似的?”
“有嗎?”冕良沒覺得啊
遠鈞拿過床頭的兩份報告,“剛才建設送來的體檢報告,我的,還有你的。我真的沒事,你倒有營養不良的傾向。”
冕良不相信,“怎麼可能?我常常吃醫生給我的維他命啊,這樣還會營養不良?”
遠鈞把調羹丟到碗裏,鬧脾氣,“誰給你開的維他命啊,那是毒藥吧?”
冕良怕殃及池魚,不敢提建設,故意逗她,“夫人,為夫營養不良,您多擔待。”
遠鈞大概想笑,又很不甘心,“別鬧了,營養不良會引發很多疾病的。”
冕良抓過她的手,握在掌心裏,“你放心,我會定期去健身房,多鍛煉多吃點,很快就補回來了。”
遠鈞不語,水盈盈一雙眸子含愁帶怨地望著他。冕良就覺得完了,一向對她這樣的眼神最沒抵抗力。這裏是病房,不過,親一下,就親一下應該沒事吧?兩張臉慢慢靠近哦,吻到了。今天,遠鈞的唇帶著點白粥混著藥物的苦味,讓冕良憐惜又心動。像怕碰破珍貴瓷器一樣的,溫柔地吻她的唇,冕良覺得老婆的呼吸,又軟又暖,高跟鞋的聲音,房門打開,冕良跳起來,萬幸,沒被看到。
來者是孫秘書,讓遠鈞挑婚紗。遠鈞懶得挑,冕良就讓孫秘書先走,等他和遠鈞選好了通知她。
坐到床頭,冕良把遠鈞攬到懷裏,問:“幹嗎懶得挑婚紗,一對即將結婚的男女,選婚紗是挺幸福的事兒啊,你為什麼不要呢?”
“那場婚禮不是我的,”遠鈞很舒適地靠著冕良,說,“隻有你是我的。”
冕良倒懂得遠鈞的心思,所以,他勸:“如果一場婚禮,可以讓很多人高興,也能讓我們得償心願,有什麼不好?我們一起選婚紗,期待著別人的祝福,想象著,這場婚禮還能成全一些我們都不了解的,好像很神秘的事情,不是挺有意思的嗎?誰的婚禮會像我們的這樣,發揮那麼大功效?我覺得很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