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眷流年(過庭雨)
上闋。
他,文武雙全,真個才子。她,聰慧伶俐,一代佳人。然而侯府深深,小世子的出生使得她被父利用,迫嫁納蘭門下。江山易主,納蘭聲名如日中天,又怎能,改換裙釵覓故人?納蘭公子真性情,又怎可,博得佳人一展顏?呢喃語,為誰唱,“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林下荒苔道韞家,生憐玉骨委塵沙。愁向風前無處說,數歸鴉。
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似柳綿吹欲碎,繞天涯。
——納蘭性德《山花子》。
黃昏。兩盞燈。
渡口寂寥無聲,似也在酣眠。唯那兩點星子兒似的燈光,順著蔓草間荒棄的小徑,由遠及近。一深一淺的腳步在江邊停下,眼前忽而開闊,一望無際的皆是流水與星痕。聽得“咕嚕”一聲,二人循聲看見藏在江邊的小船。一盞燈滅了,有誰拾起纜繩跳上船去。
“宛玉。”男子溫潤的聲音在船頭響起。
月光幽幽浮起,船下的人持著一明一滅兩盞燈,靜默不語。
“送我一程吧。”男子又道。
夜色清冷,微潤的水氣和著重夜的露水從指尖開始泛涼。女子抬起頭來,眼前背對著月光的身影隻可見墨黑的輪廓。蔓草隨風劃過,發出細細的揉搓聲。她知道在這片蔓草間必還藏有許多人,無數雙看不見的眼正警戒萬分地盯著他們。
“你一路保重。”她唯有這般說。
“宛玉,送我一程吧。”他固執地說道。
她歎了口氣,把剩下的一盞燈也滅了,橫擱在草地上。男子伸出手來,她遲疑一下,緩緩地握住。冷玉纖柔,觸上那熟悉的熱度,卻低下頭去。
蔓草又一陣搖擺,氣息更近了。她抬高聲音,“我隻送你到鄰近的渡口,天亮前我便回去。”
他知她是說給別人聽的,微微地笑著,仿佛她願陪他走一程已是極大的滿足。他鬆開握住她的手,彎下腰拾起橫在船頭的槳,一麵已重重地劃出一串波浪。
手心失了溫度,隻無措地垂著。她站在他身後,這一步咫尺天涯。也不知劃了多久,槳聲忽停。她還自恍惚,乍然發覺他已走到她麵前。那麼地近。“宛玉。”
她隻呆望著他,那許多癡戀不舍牽連著憂傷縈繞。“宛玉。”他又道。
這一晚,他已經喚她了多少回。她驚覺過來,卻又突發奇想——既然她可以隨他上船,既然這一步可以邁出,那為什麼不能就此和他一道遠去?二人並肩坐在船頭。船沒了方向,也似無依的孤魂,任命運把它推向前方。
她歎了口氣。月色黯淡了些,但也瞧得出幾分顏色,她從來都沒有這般恨過,卻終究無法訴說。他在她右側,銜著那歎息的尾端,悠然道:“此情此景,道讓我想起一句詩來。”
他的從容卻教她心灰意冷,她知道他是早知道她的婚事,卻一次也沒有提起過。若知無緣即相忘,這是他曾經說過的,難道他真已完全釋然,灑然離開?
她輕聲低語,“‘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
他搖搖頭,指著那一江寒碧道,“‘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宛玉,你還要與我疏遠到什麼時候?”
“我何曾疏遠過你?”眼眶中暈著淚,隻強忍著不要落下來。
他握住她的手,她沒能掙開,隻哀慟地看著他。看著,看著,雙眼都模糊了。他道,“那你便許我。許我有朝一日,共行天涯,許我有朝一日,不離不棄,許我有朝一日,鸞鏡相對。”
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仿佛唯有“相許”才是這世上唯一的溫暖與牽掛。可是,怎般相許?怎能相許?他也曾許她在京郊的梅林裏建一座庭院,陪她看盡花開花落。“魏明。”她反握住他的手,“我許你,可是……”
“我會回來的。”他在她耳邊輕語。她一驚,半晌才道,“那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