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王朝元熙三年的這個冬天,尤其寒冷。
大雪撲天蓋地得從天上下來,還來不及落到地上,又被呼嘯的北風卷入了半空中。半空中已經看不到平日那清朗的天空,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這樣的天裏,按說應該家家閉戶,呆在屋子裏烤火。
但盛京的西菜市口卻圍著擁擠的人潮,今日又是朝廷處決犯人的日子。往常,也不過寥寥幾個罷了,今日,聽說是個朝廷命官,全家男女老少一共三十餘口人,這樣的盛事,可是難得一見的。
所以,連午時的飯也顧不上吃,大家夥兒就都趕了過來,將刑場周圍圍得滿滿的。
穿著囚服的犯人們此時已經跪在了地麵上,地麵上的雪被人踩得嚴嚴實實地,此時已經結成了冰,跪在地上,又硬又冷,隻一會兒,膝蓋就有些發痛了。
犯人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臉上的麻木和眼中的絕望。
醜蛾兒也是跪在裏麵的一個,她瘦小的身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單薄的囚衣完全起不到半點禦寒的作用,她順從地跪在這裏,眼裏盡是茫然。到了現在,她仍然搞不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當她醒過來時,就在一間又髒又臭又擁擠的牢房裏,和這一群人中的一些女人在一起。這些女人三三兩兩地抱在一起哭個不停,和她在一起的是此時跪在她旁邊的一個年青的女人,約二三十歲的樣子,盡管披頭散發,身著囚衣,形容憔悴,但仍然看得出五官的標致來。她也同其他女人,不時地抱著她哭泣,嘴裏有時候說些“我可憐的醜蛾兒啊,你還這麼小,竟然也要同姨娘一起去了”之類的話,所以,醜蛾兒猜這就是她的名字了,而這個女人則是自己的親娘,從稱呼姨娘來說,可能是父親的小妾之類的,而他們一家似乎是犯了什麼重罪,馬上就要被處死了。除此之外,醜蛾兒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有心想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喉嚨卻腫痛得厲害,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就這樣馬上就要死了嗎?
什麼都不知道就這麼死了嗎?
醜蛾兒的渾身都在顫抖,可是,她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寒冷。
“別怕,醜蛾兒別怕。”
“姨娘會跟你一起的。”
……
大約是感覺到了她的不安,旁邊的女人輕聲地安撫著她,明明她自己也嚇得臉色蒼白,眼中滿是恐懼,卻還是試圖去安慰醜蛾兒。
隻是,她剛一出聲,就被站在她旁邊的劊子手粗魯地喝止了。
“住口,不準說話。”
“保持安靜。”
女人就沒有再說話了,隻是側著頭看著醜蛾兒,眼裏滿是撫慰和慈愛。
“姨娘。”
醜蛾兒在心裏默默地念叨著,嘴角微彎,硬是擠出了一個勇敢的笑容。
女人看到她如此,心中滿是安慰,
“午時一刻,吉時到,行刑!”
監斬官的聲音無情的響起,所有的人犯的頭被按在了行刑台之上,四周傳來人們鼓噪、興奮的聲音。
“斬!”
“斬!”
“斬!”
真奇怪,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這些人這麼期盼她去死呢?她是個很壞很壞的孩子嗎?可是,她什麼也不記得了。如果能記得就好了,她不想做一個糊塗鬼,醜蛾兒這麼想,可是,她不會說話,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自然也就沒有人來回答她了。
劊子手的大砍刀高高地揚起,刀麵被雪光一映,光華流轉,越顯得寒冷。
醜蛾兒卻隻是側頭,看著她的姨娘,雪花落在姨娘長長的黑發上,她的身體也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但是,她的眼睛卻是那麼地溫暖。醜蛾兒很想叫她一聲“姨娘”。然而,噪子卻仍然發不出聲音來。
她是個啞巴嗎?
醜蛾兒這麼猜測著。
高高揚起的大砍刀已經開始往下了,醜蛾兒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她甚至已經感受到了冰涼的金屬觸摸著她的脖子。
就在這時,蹬蹬蹬急促地馬蹄聲由遠而近,伴隨著人群的尖叫和咒罵。
“閃開、閃開!”
同時,還有人大叫著。
“奉皇太後諭旨,留常氏一點香火,常氏未滿十二的女童貶為奴婢,填充後|宮役使,欽此!”
醜蛾兒和另外一個女孩被從人群中帶了出來,女人露出了喜悅的笑容,在醜蛾兒被帶走的時候叮囑道“要乖、要聽話、要小心,一定要小心……”。醜蛾兒不知道她要她小心什麼,隻知道下意識地點頭再點頭。宣旨的太監拉著她們離開,醜蛾兒的腳步被拉得踉踉蹌蹌,頭卻不由自主地回了過來,正好看到一片雪光閃過,隨後,頭像西瓜似地滾落在地上,而無頭的身子也轟然倒地。那在地上打著滾的頭,臉上還帶著欣慰的笑容,從那裏,卻湧出如河流般的鮮血來,雪頓時被染成了紅色,紅得好鮮豔、好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