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一章 乳娘(1 / 3)

秋雨淫淫,由頭天半夜開始下起。

路上行人稀疏,間或偶爾有貧民小販推著魚車赤腳穿過水坡。

有身材苗條的女子以手撐著一件紫色外褂,遮住頭頂,站在門前大樹下,用手拍動門環,濃密的黑發秀麗的臉龐都略微沾了些晶瑩的雨滴。

“……拜托了,讓我見一見以仁殿下。”

“拜托了,有重要的事要和殿下說。”

“以仁殿下,您已經不在乎三條姬了嗎?”

雖然女子的聲音越來越淒婉,但大門始終緊閉,樹冠間隙灑下雨絲,穿透女子的秀發,透出一股岑寂的氣息。

雨水如鏡,照亮無人的宅院門廊。

話說,眾所周知,法皇之子、上皇之兄、當今小天皇的叔父,以仁親王高倉宮,盡管地位尊崇,但從這本小說開頭之日,就一向是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角色。

而飽受冷遇的他,之所以還能在平安末年源平爭霸的局麵中活到現在,是因為在他的背後,還算是有一位地位超然的女性靠山。所謂的閉門索居也好,獨自遊戲人生也罷,若是沒有經濟支持,那便成了一紙空談的笑話。

而這位確保他能夠衣食無憂的女性,就是高倉宮的義母——八條女院。日本曆史上唯一一位,直接跳過“皇後”之位,而受封女院之名的皇女——子內親王。

這位鳥羽天皇的皇女在過去年間,比如今的後白河法皇更得先皇寵愛。而那時還叫做雅仁親王的法皇陛下,則因為身世疑團而一度險些錯過了被立為帝王的機會。雖然最終顧慮到世間說法而沒有將子立為女帝,但鳥羽天皇還是將全部財產都傳給了這位獨一無二絕代風華盛極一時的公主。就連當時繼承了帝位的雅仁親王(後白河法皇)都不得不對這位妹妹禮讓三分。

一生都沒有出嫁的子,被封為八條女院,有其個人獨立的權力機構,憑借龐大財產和多達二百二十處的封地,極其淡然處事袖手旁觀的態度,淩駕於平源兩家其上。而我們的以仁殿下,在年幼時,就已被這位姑媽看中,收作了獨一無二的養子。

也許是因為自己也有著和帝位擦肩而過的恨憾,八條女院對於本該繼位卻無法繼位的第二皇子高倉宮,有著不同尋常深厚的感情。同時針對於法皇陛下,有一份極其可笑的同仇敵愾的心理。

一邊是撫養過自己的名義上的母親,一邊是雖然沒有將皇位傳給自己但畢竟血脈相連的生父。高倉宮也隻好學著他的義母,以一副耳濡目染因而學會的超然氣度,退出爭鬥,兩兩不再相見。

以上,一番鋪墊,想要說明的不過隻是一樁事,以仁親王高倉宮,並非北方佳人獨立於世。不僅如此,他也曾經有過結璃之妻以及一個女兒……

平安貴族從總角的童子發式,換裝之日,舉行算是成人禮般的儀式。而若是皇子,一般也會於冠禮當夜,由貴族之女睡在竹簾另一側,雖不做什麼,也算是定下婚事。高倉宮十五歲行冠禮之時,擔當陪寢之職的便是八條女院宮內的一位小姐,隻是後來這位小姐因病早夭。高倉宮年歲漸增,與女院多有不合,漸漸斷了聯絡。同樣固執、傲慢、任性的這對義母子,多年來相互做出互不搭理的姿態,但並非真的全無往來。證據就是,高倉宮的幼女三條姬,至今放在女院那裏,由女院撫養照料。

八條女院的宮內,形如另一個朝廷。各種勢力爭鬥,相互傾軋,勾心鬥角,從無休止。而由於天皇勢微,各位權貴比起送女兒入宮,更樂意將她們送入此間擔當女房,聚集了無數擁有才華、美貌、心誌,各有千秋的美女的八條女院的院所,自然,如人世間一切集中財政權力之地,充滿各種各樣的故事……

站在燈影昏黃的長廊,身披著紫色宮服,劉海斜長,腦後頭發鬆鬆係成一束,手提燈盞麵目扭曲神情恐怖有如惡鬼的這位女子,就拉開了今天這個故事的序幕……

“……市鬆、市鬆!”

嬌小可愛的女娃,抬起圓圓粉粉的麵孔。一雙杏眼圓溜溜地覆蓋著長如蝶翼的眼睫毛,紅梅色的禮服外罩呈剪開的扇形披在廊上。細嫩有如幼蟲的手指柔軟的牽動女人垂下的袖口,糯糯軟軟地呼喊女人的名字。“很冷哦。”

隻有四歲左右的女孩,單純感到廊外吹來的冷風,而打了個哆嗦,還沒有任何能力的她,隻能撒嬌地搖擺著乳娘的手。

“……小姐。”

低頭,突然牢牢地抱住了懷中幼小的身體,將下巴擱在女娃肩上的女子的臉,或許本來也是秀麗的模樣吧,卻因可怕的神情而產生了不敢逼視的扭曲。

“哎呀,這不是市鬆和三條姬嗎?”

走廊內側的拉門被霍然拉開,身上熏著高雅香氣的華服女人,擦著厚厚的白粉,穿著高高的木屐,短短的眉毛,一副來自宮內的模樣,裝腔作勢地用袖子掩住了口唇。

“在這裏可是有著聽人說話的嫌疑哦,市鬆。女院處理公務的地方,隻有女房局的幾位才可以靠近你不會不知道吧。還是說,是三條姬又在任性,非要跑到這邊來玩呢。”

“茶局大人,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不顧女人充滿輕蔑意圖的口吻,抱著女孩子的青年女子,追上幾步哀叫般地拉住她的裙擺。

“你是指哪件事呢?”女子展露一個冷湛的微笑,傲慢回首的同時,伸出藏在袖中的扇子,撥掉拉扯著她的手指,緊接著毫無預兆地托起小女孩粉嫩嫩的麵靨,“嗬嗬嗬……三條姬還是這麼可愛呢。其實就算女院大人迎來新的小公主作養女,三條姬的地位,也不會被動搖不是嗎?哦嗬嗬嗬。”

宛若能麵具一般的冰麗麵孔,卻與所言內容不符的充滿嘲諷的笑容,市鬆不由得抱緊了懷中尚且不明人事的三條姬,手背的青筋隱隱浮動。

“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

一向信守著世間無難事隻要夠遲鈍的櫻町宅,也終於遭遇了憑靠神經遲鈍所無法解決的困境。單手抱住哇哇啼哭不止的女嬰,另一手發愁地抱住自覺漲大了三倍不止的頭顱。成範為難地哄:“範子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雖然他一向很有妖怪緣和動物緣……”站在稍遠處的二人之一蹙眉道,“不過看起來小孩子緣並不是很好。”

“一想到我小時候,也是被兄長用這樣的手法哄過,就覺得我能平安地長大成人,真是托了雲上諸神的庇護啊。”

“不僅如此呢,你有沒有看到他是怎樣給範子洗的澡?”

“就是看過了所以才這麼感慨啊。老實說,伊長啊,要不要打賭……”

“那麼,我賭這個孩子能養大好了!畢竟是有野獸的血統嘛!”

“你們兩個太沒有人性了。”縱使成範的脾氣再好,此時也忍不住生氣了,“竟然拿範子的生死大事來打賭!”

“不,你誤會了,成範。我們隻是就你能不能養育這孩子,而打賭啊……”

“那還不是一樣!還有左京,你根本就是把範子隻交給我一個人照料嘛。”已經得了育兒憂鬱症的成範,開始指責徹頭徹尾的無辜之人。

“但是兄長大人,我還要洗衣,做飯,打掃庭院。老實說,包括連你在內,也一直是由我這個家庭煮夫在照管啊。”灰姑娘左京為自己鳴冤不平。

一陣秋風夾帶落葉飄過,又是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三個大男人手足無措地站立,臉上紛紛劃下悠長的黑線。

自從狐狸精留下這個女兒跑掉後,櫻町府就再也不是賞月觀花的閑適之境了。首先是用八字結固定綁縛法把範子用紅綢子係住身後到處走的成範,不僅因為這多餘的負重變得好似拖殼蝸牛。連累程度已經到了,連每天來此找成範下棋的鳥妖黃太郎,都要被迫忍受不時響起的嬰兒哀嚎以及幫忙換尿布的工作了。

“所以,就像先前說的,快一點給範子找一個乳母吧。”成範抱頭蹲下,沮喪地承認,在養育幼兒方麵,他真的不是專長這點。

“但是,成範啊。”被責無旁貸推與這職責的伊長對揣著袖口,犯愁地擰起光豔的細眉,“雖然請個乳母這種區區小事,在我而言不成問題。可你沒有想過嗎,你家府上這些情境,哪個平常女子可以忍受呢?”

伸手點向固定景物1:會時不時出現,現在也正拍打著翅膀落在樹頭看好戲的妖物黃太郎。

再伸手點向不時冒出的景物2:成範懷中的女嬰突然長出來的毛茸茸的尖尖狐耳。

當然了,還有此時肉眼不可見的,隱匿在櫻町府深處,諸多不能見人的雜物……一想到這些,伊長的眼前就已經幻視出了“啊啊啊”如此尖叫著逃跑的前女傭的臉孔。而那也正是左京被迫擔任家庭煮夫的伊始。

“去比睿山把範子還給狐狸,都比找能給你家當女仆的人要容易呐。”

伴隨伊長有氣無力的喃喃自語,是成範與嬰兒幾乎一樣遍布淚痕驟然在麵前放大的臉孔。

“但是、但是,範子也算是上皇的皇女呀。怎麼能讓她在鄉間長大呢。”成範這個人偶爾也會出現難得一見的迂腐之處。

“眼下當然不是時候,但是總有一天,我會牽著有教養、又美麗,端莊淑嫻的範子的手,到上皇那裏,讓他們父女相認的呀!”

“打破你的幻想真是不好意思,但是你和左京,能夠撫養出有教養又端莊淑嫻的公主嗎?”伊長狹長的眼角毫不掩飾地泄露他的萬分懷疑。

“嗚……如果真的不行,要不然,就請友近來照顧公主好了。”成範垂死掙紮。友近是他認識的為數不多的女性中,唯一一位,靈力值差,對妖魔感覺遲鈍,卻又異常膽大的女性了,“她也算是範子的表姑母啊!”

“先不提讓上皇正室的妹妹來照顧上皇情人的女兒這種荒誕的親戚論。但是成範你覺得,那個平友近能教養出端莊淑嫻的公主嗎?”百分百質疑的語尾上揚。

“哇咧,那麼到底該怎麼辦嘛。”

“唉唉唉,雖然不想這樣講,但是也隻好如是說——事情,還是交給我伊長好了。”用扇子抵住額角的美青年今次十分不情願地背誦出他的固定台詞,“沒有、沒有我伊長辦不到的事。”

楊柳依依,河岸邊依稀站著一抹纖細的身影。

岔路口上緩緩駛來的牛車前方,一抹光線微弱的螢火,帶路一般地繚亂飛舞,“大人,今晚的月色真暗啊。”趕車人不經意似的向身後搭訕。

“是呀。”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握著拳頭敲了敲發酸的肩膀,伊長挑開車簾,往天上看去,“呀呀,月亮好像被吹熄了一樣的夜晚,不祥的預兆呢。”

“大人您可不要亂說啊。”趕車的打了個冷戰,玩笑地回道,“有點毛骨悚然。”

“啊,那一邊,像有人站在河邊呢……”

“沒有吧。大人,話說,下了雨後,這一帶的泥土都鬆動了。要是站在河邊,可是相當危險啊。”

“這樣呀。”伊長反手揉了揉眼,“可能是我太累的緣故,眼花了吧。”為了給成範卿家裏找個乳娘,他可是險險跑斷了腿呢。一連拜托了十二個情人,但隻要聽說是櫻町宅,情人家的侍女們就全都搖頭不幹哩。

“看來惡名在外,就是有這點不好。難不成要去鄉下給小公主找個鄉間乳母嗎?”

玩弄著垂在胸前的一綹卷發,伊長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經意地回眸,隨著熒火穿過柳條閃閃爍爍的尾燈,又見到了站在岸邊依稀向下走去的纖細身影。

來不及喊停車,直接伸手揪住了車夫手中的繩子,在車夫尚未曾提出質疑之前,伊長已以美妙的身姿從車上躍下,像一隻銀色夜雨中皮毛閃亮的動物,隻是眨了一下眼的工夫,已經來到了河邊,向著那個曼妙背影的肩頭拍去。

“喂……”

受到驚嚇,人影倏然回眸。掠入伊長眼簾的,是一張極其秀美的年輕女子的麵孔。在臉頰邊,有著被濺濕的淡微淚痕。長長的月色彎眉,細巧可愛的鼻子,天真的微微翹起的唇角,一頭烏密濃麗僅用一根金繩係在頸後的秀發。

“呀……”怔了一怔,隨即漾起宛若麵具那般無瑕美豔的笑顏,伊長微微彎腰,用手撫開了落在二人頭頂的柳枝,在倒映著一輪蕩瀾月色的破損的河麵上,拉住了女子的手腕,隻是輕輕一扯,便將她拽上了較安全的沿岸。

“這位小姐,為何獨自一人徘徊河邊呢。”豎起衣袖擋住一半的容顏,伊長眼眸彎彎地笑問,“那樣可是非常危險的呦。”

女子蹙起細眉,像對他的問題恍然無知地怔立了片刻,“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裏……”

“所以不是說了嘛,像這樣徘徊下去,可是相當危險呢。呐,要是沒有可以去的地方,不如暫時依托我吧。”“啊?”

“不要誤會呀,我可不是心懷歹念的壞人哦。相應的,也請你為我做一件事好了。”一直握在女子腕上的手微微用力,像在女子的掌心放入了什麼東西一般。

此時車夫也趕著牛車駛了過來,大吃一驚地看到自家主人,正拉扯著一位麵容姣好的年輕女郎。

“原來真的有人呢,幸好大人的眼睛好。深夜徘徊河邊難道是想要自尋短見?要是我們沒有看到,今晚不就出了人命嘛。”

回應車夫的嘮叨,是伊長挑眉回眸露出淺淡的微笑,“好啦,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說了。”

眼看著他將女子安置在車內,車夫悄悄湊近,“可是大人啊,難道你想收容這樣不明來路的女人,然後送到櫻町當乳娘?”

“那麼還有其他的辦法嗎?”已經誇下海口的美男子犯難般地挑高眉梢,“不明來路的女人與妖魔聚集的櫻町,不是相性良好嘛,嗬嗬嗬嗬。”解決了一樁難題,微蹙的眉毛不負責任地變作了平素舒展的形狀。

於是,翌日天明之時,櫻町宅內,便在損友少納言伊長的引介下,多出了一名叫做櫻子的乳娘。

“但是,櫻子看起來很年輕啊。照顧孩子真的可以嗎?”

成範略微不放心地嘟嘴,左京則無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心傳心道:兄長,現在可不是我們挑三撿四的時候呀。肯有人來櫻町工作,已經實屬難得哩。

而事實上,懷抱著範子的櫻子,站在院落中,逗弄著範子,正不時傳來陣陣清朗的笑聲呢。

“太好了,範子好像很喜歡她。”左京終於可以擦擦額汗,坐下來沏壺茶喘口氣了。

成範則心有不服地圍繞著櫻子請教:“我也是、我也是這樣抱她的耶,為什麼她就是會哭個不停呢?”

“小孩子會哭不是餓了就是尿床。”櫻子露出秀美的笑靨,卻又落落大方地講著,“但是抱著她的姿勢,和手臂輕拍的位置也都有講究哦。”

“原來這樣啊。真好呢,那麼範子就拜托櫻子小姐了。”

就這樣,櫻町宅,也終於有了一位女性的入住。

雖然左京和成範商量著要怎麼解釋櫻町府不時發生的怪現象才好,但是櫻子似乎真心喜愛範子,完全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了範子的身上。即使在某個夜晚,與前來下棋的黃太郎擦肩而過,也隻是非常有禮貌地微笑著側身讓道還說了聲您來了要慢走哦。惹得黃太郎當場臉上紅暈騰升。而令妖鳥都會愛慕上的櫻子小姐,每天勤快地洗涮被單,料理家務,照顧孩子,就連左京的茶壺都被擦得亮晶晶呢。而對範子小公主,就照顧得更加周全了。不但櫻町的眾人喜歡她,就連一向視櫻町眾人為禁物語的左鄰右舍,也對這位出出進進身姿窈窕的少女,產生了莫名的好感。連帶著,偶爾看到上朝下朝的成範和左京,都不像以前那樣露出驚恐戒懼的眼色了。

這一天,連日的陰雨,終於停了。太陽露出了金芒,普照大地,有小販推著裝滿食材的貨車,遊走叫賣。

櫻子在腰上係了碎花的綢布,將範子背在背上,於胸前固定打一個大大的蝴蝶結絆,一邊拎著籃子,走出櫻町於青天白日一向人蔽馬稀的正門。

看著櫻子與小販討價還價買了一籃雞蛋,附近也出來買菜的女子,好奇地搭訕:“你住在櫻町那裏呀。”

“嗯。”櫻子笑吟吟地應聲,眉毛濃豔笑容甜美,十足惹人愛憐的模樣。

“我聽說,櫻町那宅子與妖魔有往來,究竟是不是真的呀?”

“一定是口耳相傳的誤會吧。”櫻子音色清甜地解釋,“中納言大人是非常和藹可親的主人呢。還有常來做客的少納言大人也是位熱心的好人,要不是他我就……”

“你就?”

“啊?”用手托住微尖的下頜,櫻子瞬間恍然了一下。對呀,要不是少納言大人,她究竟會怎樣呢……真奇怪呢,自從來到櫻町宅後,記憶變得恍恍惚惚的。不過……

身後有短短的嬰兒的小手伸過來,碰觸著她的頸項,肥嫩嫩的手指上有著小嬰孩細軟的汗毛。被這樣撥弄著,就像被直接觸碰到了心裏最最柔軟的部分,好像什麼都不願意再想。隻想抱緊懷中這個散發著嬰兒甜香的柔軟的小身體。

“櫻子,我偶爾也會去隔壁的大戶人家幫工哦。櫻子有空的話,也來和我們一起做些女工順便聊天吧。”

“好哦。”笑盈盈地應允女子的邀約。

就是這樣,會微笑著招呼她的新朋友,抱在懷裏依靠著她的柔弱生命。回去的話,則是看到活潑有趣的主人,真好呢,這樣的生活,要是一直持續著就好了呢……

那麼,櫻子有些怔怔地收住了腳步,那麼,究竟她以前過著怎樣的生活呢?呆呆地低頭,注視著自己的腳下,總覺得有哪裏隱隱的詭異……

而一輛牛車行過身邊,徑自大咧咧地停在了櫻町的門前。“嘩”的一聲,有人撩開車簾,完全漫不經心的姿態像推開自家大門那樣隻是象征性地敲了兩下,就徑自進去了。櫻子生氣地想,這究竟是誰呀,真是沒有禮貌呢。連忙抱著範子追趕進去……

在前麵一點的地方,像是終於意識到身後有人的男子驟然回眸,“啊?”目瞪口呆般地無禮地說,“二十一家裏什麼時候也有了侍女啊?”

而與此同時,伊長正在櫻町的正廳,笑眯眯地揮著扇子,一副居功自耀般的樣子做著采訪:“我介紹來的侍女,做得還好吧。”

“櫻子真的很不錯。”成範是那種隻要稍微和人接觸一下,就很容易對對方產生好感的類型,但是此刻的心情卻並非客氣與恭維呢。

“是呀。”就連脾氣古怪,和大多數女孩子都相處不來的左京,也覺得櫻子十分令人滿意,“是像茶壺一樣可愛的女孩子啊。”

“……你這樣的表揚,可千萬別對著當事人講啊。”

“有什麼不行嗎?”

“就算對你來說,這是最高級別的讚美。但是沒有哪個女性,會喜歡人家評價自己和茶壺一樣的……”

左京假裝聽不見,徑自轉移話題:“對了。宮裏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

伊長勾起一縷意興闌珊的淺笑,“莫非還有比陛下退位更大的大事?”

成範則八卦的身體前傾,握緊了小拳頭,眼睛也閃亮亮的,“什麼事、什麼事?”

“好像是八條女院那邊……”左京正說著,突然抬眼瞄到了跟著櫻子走過來的高倉宮,忙給成範打了個眼色,收住了話題。

而高倉宮則有點莫名其妙外加心緒不快,什麼嘛,他隻不過是因為牛車壞了,才短短一段時間沒有來,櫻町宅裏就多了個女人啊,還一副主人的架子給他引路。什麼嘛,他和二十一認識那麼久了,他才不是需要人家帶路和客氣招待的那種朋友吧。看到伊長若無其事地坐在主人席上時,就更加生氣了。嫉妒!他嫉妒!同樣是朋友,成範對伊長,和對自己,果然就是不一樣!

一副loli狀地瞪著鳳眼,別別扭扭地坐下,又別別扭扭地瞪了一眼怔立一旁的櫻子。直到左京因為不想看到高倉宮,而攜同櫻子一起去做菜,才躲避開小學生性格的幼稚皇子。

“剛剛那個人就是那種性格,櫻子你不必介意。”

雖然左京這樣笑吟吟地解釋,但是櫻子還是覺得有種難以釋懷的氣息。到底為什麼呢,心裏莫名其妙地介意著那個人的事……明明是不認識的人……應該是這樣對吧……

“怎麼了?櫻子?”看著突然抱頭蹲下去的女孩,左京有些擔心。

“沒什麼。”大腦嗡嗡作響,但是隻要放棄思考,就會停止疼痛呢。櫻子搖了搖頭,空幻又美麗的眼眸,倒映著好像晴空那般美麗的色彩。

就連向來對女性沒有多餘感情的左京,也覺得櫻子,異常甜美,散發著某種熟悉的錯覺呢。

“喂……你們聽說了沒有。”

集中在一起做著針線活的侍女們,七嘴八舌地交換著平安京的密聞,而新近加入的櫻子,也一邊做著小孩子的衣服,一邊微笑聆聽。

“最近宮裏出了事呢。”

一旁的侍女打了個哈欠,又撇了撇嘴,“說是這樣說,但宮裏哪天沒有事呢。難不成還有比天皇退位更大的事不成?”

“聽說呀,升子內親王家的仆人,被人殺死了呢。”講故事的女人描述得繪聲繪影,“我們家的老爺親自去查的案呢……”

“哎呀,真是不吉利啊。”一旁的女人誇張地捂唇,“不過升子內親王,還年輕得很,什麼樣的仇恨,會針對那樣小的公主呢。”

“雖然是對仆人下手,但果然還是衝著上麵吧,你家督衛大人有沒有查清事件的真相呀。”

“聽說啊,事情和八條女院有關,所以根本沒有辦法查呢……”

原本微笑著低頭縫紉的櫻子,聽到“八條女院”四個字,心裏像突然被重錘用力砸下,針一顫,就刺中了手指,流出了殷紅的血珠。

“櫻子,你沒事吧。”

“櫻子那麼文靜,一定是被你們講的消息嚇到了啦。”

七嘴八舌的聲音雖然就在身畔,又像是來自隔著一層障壁的另外的世界。“八條女院”四個字,像投入心底的一枚石子,泛起的水花一層層不斷擴散,像要把她淹溺了一般……

臉色難看地離開了侍女們,回到一牆之隔的櫻町的宅院。眼前的景物都接近虛幻,就像一個映入水池,照進月中,不真實的世界。

每走一步,也覺得心裏難受地翻湧起吐血般的感情,但是懷中的範子柔軟的溫度,卻又溫澤著胸口。她緊緊抱住範子,像抱住最重要、最重要的事物。

而在隔著花樹的另一側,再次來訪的高倉宮正和成範在那一邊交談。

櫻子恍惚地站在原地,通透如白銀的陽光下,彩色衣袖微微搖曳。那個人究竟是誰呢……好眼熟好眼熟,好像所有必須想起又不願想起的事,隻要是知道了那個人的名字,就會成為一連串被解開的暗號了……

“宮裏的事,阿貴你也聽說了嗎?”成範小聲地耳語。

“嗯,雖然大家都有所避忌,不過我當然還是知道了。”

“太好了。”成範反應與眾不同地鬆了口氣,“因為左京說這件事在阿貴麵前提起來不好,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呢。”

阿貴?

櫻子呆呆地聽著,不自覺地搖頭。

不對,殿下才不是,叫那個名字呢……

但是,慌張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為什麼她會知道像這樣的事呢。

“聽說,升子內親王家出了血光之災,而起因是八條女院那邊的女房,向女院獻計,要她收升子為養女……”

“可是……”成範欲言又止。

“可是女院那裏已經有三條姬了……”高倉宮有點略微的落寞,很快卻又露出了恍若無事的表情,豎起了手指,“所以這之間有了一些牽扯複雜事項的摩擦呢。”

三條姬……

櫻子抱緊了懷中的範子,茫然地看著範子精致的小小麵孔。心裏卻浮現起了另一雙軟軟的總是張向她的小手,嬌嬌嫩嫩的聲線,總是依偎著她仿佛柔軟無依的小身體……

“怎麼說呢。”成範歪頭看著雖然並無意願,卻總是無法逃開朝政風暴中心的男人,若有感慨地說了句,“以仁親王,還真是辛苦呢。”

“哎呀。”高倉宮眉毛一揚,“你第一次叫我以仁呢。”

“嗬嗬嗬,因為以仁親王太辛苦了,所以哦,我還是決定叫你阿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