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曉安的頭腦依然混亂不堪。
“曉安啊。我問你,你老實回答我。”阿蘇在宿舍很嚴肅地問她。
“唔?”商曉安手裏端著杯子,遲鈍地回應了一聲。阿蘇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是真實的……或者說整個宿舍八卦一個晚上出來的結論是真實的。
“你是失戀了吧?”
“嘎?”曉安嚇得猛喝了一口開水,燙得舌頭發麻,眼淚都流了出來。
“曉安啊……”阿蘇立即語重心長地開始教導,“看看,我說中你心裏話了是不是?眼淚都留出來了。”
曉安燙得直吐舌頭。
“小兩口啊,在一起啊,有什麼事情不能擺明了說呢?”
“什麼事情?”誰小兩口?
“鄧冰嗬,他人多好,又老實,又有才華。吵架了,鬧矛盾了,可以解決嘛!你說是不是?”
“停停!你是說我失戀了,然後我和鄧冰是小兩口子,然後我和他鬧矛盾?”
“對呀!”阿蘇用力點頭,“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你怎麼會以為是?”
“還用我以為嗎?你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嗎?天天兩個人成雙成對地進進出出。”
這是什麼鬼邏輯。
下樓去開會。去到辦公室的時候,會議已經開始了。
“曉安,這是你第一次遲到啊。”書記指責她。
她瞪書記,“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了呢。我怎麼也得給自己的團學工作生涯,留下一點深的印象吧。”
“好好……都到齊了嗎?”
曉安看看簽到本,“都到齊了。可以開會了。”
“那麼,好吧。”
書記坐在經常坐的位置上,說話已經十分流利了,“經過一年時間的鍛煉,我很高興你們都已經能夠獨當一麵。下個月初,我們還有最後一台晚會,由學校主辦我們學院承辦的文藝晚會。這台晚會很重要,可以說是我們最後一次展現給所有人看的機會,我們要讓別的學院看看,讓他們知道我們學院的團委學生會,才是最好的。要讓所有的人都能夠在幾年甚至離開學校之後都對我們的工作津津樂道,難以忘懷。你們說,好不好?”
“好!”
“那很好,我希望你們當中有一些準備參加學校團學競選的也好,融入其他學院學生工作的也好,都可以專心地把這台晚會做好。好不好?”
“好!”
曉安覺著書記好像給下屬訓話的軍官。
“那很好,微雨啊,這件事情就有你分發下去了。”
“好。”學習部部長給每個人都發了一份計劃。
“根據計劃我們可以看到,每個部門都有自己相應的職能。”
曉安翻了翻,自己部門也就是印刷一下請柬,派送一下請柬,然後負責前場簽到以及嘉賓簽到。
“很簡單啊。”
“很簡單嗎?”微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笑嘻嘻地問。
“怎麼。不簡單?”
“是啊。我正要和你說呢,你們部門工作最體現咱們的麵子,稍微弄錯一點都不行。”
“噢,你說來聽聽。”
“第一,請柬的印製問題。雖然說我們本來有固定的樣式,不過我這次想改版。所以設計方麵的問題……”
“這個別找我,我什麼都不會。”
“哪個說要找你啦?真是!我都弄好了,就讓你去印呢!”微雨給她弄笑了。
“噢,感情我是自作多情?”接過微雨遞過來的請柬樣板。真漂亮,是全彩的,外麵是三折的彩色樹葉,淡淡的藍色底麵和文字。裏麵是一套拚盤的感覺。桔黃色背景很柔和。
“怎麼樣?”
“很漂亮,清新淡雅。全彩色耶。”
“很遺憾地告訴你,我們隻能印黑白的。”
“啊?”
“套彩的一張要八塊錢。我們要印四十多張,你說要花多少錢?”
“幾百塊。”
“經費都不夠用,哪裏有錢管你印請柬啊?”
“哎……還是彩色的好看。可惜了,這誰設計的?”
“我找中山大學一同學設計的,他專門學設計。”
“然後呢?”
“二號去印,十三號的晚會。”
“好。”
“其餘的……”
“其餘的我都知道了。什麼派送請柬名單我這裏有,然後送的時候要有禮貌,不能送錯了地方。”
“對。”
“我現在就問問你,簽到的要幾點鍾到?要不要我親自出馬?”
“你出去壓場子當然最好了。下午六點。噢!對了,有免費工作餐送,來不來?”
“真的?”曉安一聽,眼睛都亮了,“當然來了,你放心,我肯定準時帶著手下奔赴工作餐。”
“哈哈哈,我就知道這個最有吸引力。”
“唔唔,還有什麼事情?一起交待了,免得我下次又要聽你廢話。”
“我說的是廢話?”
“你快點說。”
“那天晚上你們部門的工作主要包括一個前台簽到,嘉賓簽到。嘉賓簽到的時候注意了,記得把嘉賓名字告訴我,我好交給主持人報名字。負責驗票,你們部門最好多派兩個人來。開場之後就上二樓維持觀眾秩序。”
“感情人家都在看,我們幾個就得站著,跟保安似的?”
“基本上就是這個意思。”微雨點頭,表示曉安形容得非常貼切。
“你……”曉安無奈地點頭,“好好,我知道了,我一定按照組織上的吩咐做好每一件事情,為組織爭榮耀。”
“就這樣了曉安。親一個,啵!拜拜。”微雨達成目的之後,高興地跑了。
“曉安!”中午下課,全校的學生跟有人操控一樣,全都朝飯堂的方向飛奔。有人在喊她,曉安低下頭,匆匆走。
“曉安!”沒聽到,沒聽到,那聲音我不認識。曉安發揮自我催眠術,堅決不聽。
“商曉安!你給我站住!就是前麵那個穿灰色衣服的!”後麵的人不顧形象開始大喊。
“……”我欠了你錢還是怎麼的?
“曉安!”
“好好,我不走不走。”曉安無奈地看著跑過來的鄧冰,“你把我以前那套學過去了啊?”
“因為我發現隻有這樣,你才沒辦法。這是以毒攻毒。”
“……”
“為什麼躲我?”鄧冰問,很苦惱的樣子,“我就害怕你這樣,就算不能答應我,還可以做朋友啊。”
“我沒有啊。”曉安吃驚地說,“我怎麼會躲你呢?”
“真的嗎?”師兄稍微平靜了一點,“我以為你在躲我。因為幾次打電話,或者去找你,你都不在。”
“我、我不在?我們學院不是在搞最後一台晚會嗎?我這邊很忙,雖然說是沒什麼讓秘書處做的,但是依然非常繁忙。這個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剛才叫你,你跑什麼?”
“有嗎?我有跑嗎?”曉安心虛地說。
師兄抿緊了嘴唇,似乎不高興。
“好……我沒聽見,可不可以?”曉安退一步。
師兄無語。
“好好,我承認,我的確是躲著你。”曉安投降,“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話。”
“和平時一樣就好了啊。”
曉安低下頭,猶豫了一下,說:“師兄,這麼說吧。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不知道怎麼告訴你我拒絕……”
“你等等!你說什麼?”
“我說抱歉。”曉安小聲地說,“我不能接受你。”
師兄過了好久,才“啊”了一聲,走到路邊的凳子上坐下,顯得有些頹唐。
“師兄……”曉安也在旁邊坐下。
“那天,不是還好好的嗎?”鄧冰說,“我和你說那天晚上,你並沒有這麼堅決啊。”
“嗯。”曉安歎氣,“有些事情,我當時沒有考慮清楚。”
“什麼事情?”
“我有兩個朋友,在四月下半個月裏,都失戀了。她們很痛苦。既然知道會分手,為什麼還在一起?所以,我不知道……”
“是害怕嗎?”鄧冰問。
曉安搖頭,“我不知道。隻是覺得困惑。或者說,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情吧。而且……還有一個人。”她低聲地說。
“誰?”
“阿米……”曉安突然開口,“他死了。”
鄧冰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曉安看著他笑了笑,“如果不是我打電話去他家裏,我有可能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情。我不知道他死了,不知道他根本沒有辦法給我寫信,不知道一個他的表兄在模仿他的字跡給我寫信。而他的表兄……在浙江。你說是不是,師兄?”
鄧冰低下頭,聲音開始在喉嚨裏說話,“我……我想你都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了!”曉安吼了起來,“我當然什麼都清楚了!你們欺騙了我一年半的時間,讓我以為阿米還活著,還活得很好!為什麼要騙我?!”
“因為,當時你在讀高三,害怕影響你……”他幾乎是在呢喃了。
“影響我什麼?成績嗎?成績有感情來得重要嗎?!他死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還在寫信給他抱怨!抱怨學習不好,抱怨困難,抱怨煩惱!我什麼都不知道!”曉安開口大聲喊著,挫敗地坐下來,捂住眼睛,“你們怎麼可以讓我這麼冷酷呢?有些東西可以舍棄,有些卻不能啊。”
“曉安……”鄧冰喘息了一下,伸手想去安慰她,被她甩開。
“別假惺惺!”曉安憤怒地說。
鄧冰歎氣,陪著曉安坐在路邊,看著人來人往,有些人好奇得看過來。
人開始很多,然後慢慢少了。等到廣播台放出廣播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路上幾乎沒有人了。
這時候的風有些冷,也有些暖。
矛盾的組合,就像自己身邊的曉安。
“我第一次代阿米寫信,是在去年三月。他剛剛過世兩個星期的時候。”他突然想說些什麼,並不是想挽回什麼。
“他母親是浙江人,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被送到內地去了,當時內地環境好嘛。所以,很奇怪的,一個西北的小夥子有一個浙江表兄。”鄧冰說,“我第一次寫信,很困難。拚命模仿他的字跡,雖然我和他的字跡很像。還有他的語氣。我猜想如果是他看到你的信,會說什麼呢?會怎麼回答?怎麼鼓勵你,又怎麼批評你。就這樣開始寫啊寫啊。我寫好了的信,寄回他家,然後再由他母親轉寄給你。你的信也是一樣的往返。
“我從信裏,知道了商曉安這個人。快樂,苦惱,感情,學習……當我真正通過信件投入到你的生活當中,我發現一個比我豐富得多的頭腦和思維。我開始用自己的想法和你交流,指導你,安慰你。當我看你的信的時候,我也以為你是在對我而不是對阿米說話。
“你不會知道,當我在軍訓的時候發現你,那一刻我是多麼的驚訝和欣喜。你也不會知道,我幾乎是立即就決定了,不,也許不是一瞬間,而是很久以來的沉澱。我決定了,我要喜歡你,商曉安。我真的很喜歡你。雖然,你總是覺得自己太胖。但是我喜歡。我喜歡你的驕傲,也喜歡你的粗魯,還有你大大咧咧的習慣,不加掩飾的善良,助人為樂之後的不求回報。以及你的才華。我都喜歡。
“你懂嗎,曉安?”鄧冰抬頭看她,微微笑了起來,是溫柔縱容的笑容,“那是和喜歡父母親人不同的感情,也是從來沒有過的深刻。是這樣的喜歡。你明白嗎?”
你說這麼明白,我怎麼可能不明白。
曉安悶不作聲,她尷尬得幾乎冒煙起來。全身都因為聽到鄧冰的肉麻話不舒服著。剛剛的憤怒和不滿意都忘記到天外去了。
隻聽見鄧冰長長地歎了口氣,比商曉安她爸歎息得更加緩慢,更加沮喪,更加辛酸,更加有感情,更加富於表現力。
“曉安,我知道我是不能夠指望得到你的原諒了。我不求別的,隻要你不嫌棄我,讓我做你的朋友就好。如果還是不行……”鄧冰的聲音楚楚可憐,“讓我遠遠地看你,我、我也心滿意足了……”顫抖著,做著最卑微的請求。
“你說什麼啊!”曉安的同情心立即不經過大腦蹦了出來,“我有沒有說不可以!我……”
“真的嗎?”鄧冰抬頭,“那我還有希望?那答應我,讓我做你男朋友好了,好不好?”
奸商。曉安眯起眼睛,狠狠地瞪著眼前笑得很奸詐的某人。
“哼……”
“答應我啦。”鄧冰開始撒嬌。
“哼哼。”
“快嘛。”
“我觀察一下看看。”曉安耍大牌地說,“開玩笑,我商曉安是什麼人?哼哼……”
暫時蒙蔽了商曉安雙眼的鄧冰擦了一把冷汗。我哪知道你什麼人啊?不就是商曉安嘛。
曉安安靜地坐在宿舍裏做作業,一群人都在宿舍做作業。
“啊——”Wing慘叫了一聲,嚇了整個宿舍一跳。
“怎麼了,怎麼了?”
“是不是有蟑螂?”
“今天幾號?”Wing問大家。
“七號,怎麼了?”
“今天要高考了,我好緊張哦。”Wing純真地說,“人家今天要考語文,好緊張啊……”
“神經病!”五個人一起唾罵她。
“喂,你們還記得去年這時候在做什麼嗎?”
“我在和男朋友打電話互相鼓勵。”阿蘇連忙舉手回答。一群人都笑了起來。
“我嘛,考試前那段時間似乎是在學習,似乎怎麼都學不完的樣子,一翻書就完了,這個也沒記住,那個也沒背會,英語單詞也不會寫,語文古文還沒複習……”
“那你完了。”國美說,“我當時六月一號開始就放假了,在家裏睡覺呢。把整年的瞌睡都補足了。想想,自己好像一點壓力都沒有。”
“我當時……前年考試之前,我根本睡不著覺,三天都沒睡。”曉安說,前年時候還是七月七號考試呢——估計是為了不忘國恥,為了紀念“七七事變”才安排在那天的吧。
“三天都沒睡?”
“緊張到睡不著。根本睡不著。”
“這可不像曉安啊。”
“我知道。”曉安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當時太緊張了。父母老叫我考重點,問題是我考不考得上啊。”
“那去年呢?”
“去年,不太記得了。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趕快考完,管他考到哪裏,趕快考完,我已經再也忍受不下去了。考到哪裏都好,我再也不想參加高考了。”
“難道你原來還想複讀?”
“對呀,我第一年沒考上的時候就想,第二年考不上我再考第三年,第三年考不上再考第四年。”
“瘋了。”小葉說,“我認為在高考那種壓力下還想複讀的人,神經都不正常。”
“我估計啊,參加高考的人,神經其實都有些不正常。”曉安笑嘻嘻地說。
“對哦,我一模的時候,總分還有七百多分。尤其是語文啊,還上了八百分,結果到了高考,才考了六百多一點。”
“你又不說我,語文才考了五百一啊!”曉安忿忿不平,“語文就是我的天氣板,語文考好了,我這次總體考試肯定好得不好;語文考不好,雖然總體考得或者不太好,但肯定在我預料之中。”
“怪毛病。”小葉說,“我當時可不管,成天死背死背,也不知道幹什麼好,反正就是背書背書再背書。不然的話,就心慌意亂得很。”
“想起來,就覺得,我們都可憐得很。”國美說。
整個宿舍少有的安靜了下來,曉安輕輕地應了一聲:“是啊。”
都是被高考逼得無可奈何的可憐人。
六月的一開始,就分外的忙碌和帶上了許多傷感。曉安一邊收拾辦公室的資料,一邊會想起在這裏從生疏到熟練的每一天,在這裏花費的經曆。
她記得晚上在這裏辦公到極晚,被女生宿舍集體投訴,那回應信還貼在門口。當時的她還洋洋得意,寫得出這麼好的文章來,現在終於知道,文章再好也不能解決問題。女生,還是對團學辦公室持有一種仇視的態度。
文明督導的時候,晚上要巡邏,她就躲到辦公室裏睡大覺,要巡邏他們去巡就好。就這樣,自己還被評為校際優秀督導隊員。阿風那張震驚羊城的照片,至今還貼在辦公室最顯眼的地方,和體育部獲得的‘外大杯’籃球賽的獎杯放在一起,感覺起來是強烈的諷刺。照片裏的阿風還很茫然,憋得通紅的臉蛋,在鎂光燈下有些慘白,對麵的一對情侶穿著怪模怪樣的衣服——估計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照片雖然很出名,但是反響不大。
會議記錄上,幹事嚴格的記錄,包括開會中間說的種種笑話都記錄在案,曉安花了一個下午的時候,看完了。笑的最後腰都直不起來。
學校學生會大張旗鼓地開始招新。
首先是幹事招新,大家把目光都放在了即將分開的商學院裏,知道這裏大把人才,因為學院分流的原因,無用武之地,學校學生會各部門紛紛宣傳自己的優勢優點,不出所料的,依然是外聯部最吸引人,同宿舍的LILY終於如願以償地進入校學生會外聯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