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蘇念恩後悔,後悔自己的一意孤行,後悔自己沒有問清楚她的心意就直接要娶她。現在,是她意識到自己的心沒有在他身上了嗎?這應該不算背叛吧?算不得吧!
“少爺,如果有一個你很重要的人騙了你,你會怎麼樣?”
“如果……如果,我有一件事,騙了你,你會原諒我嗎?”
“不要死……活下去,你為了我,活下去!”
“無論怎麼樣,我們都要活下去。不許再拿你的生命等我……如果等不到我,如果你死了……我去找誰呢?”
夜是真正的涼,透過雕花的門窗一點一點滲進來,是真的冷。
“原諒她!”
原諒她,原諒他,原諒他們吧……蘇念恩這樣對自己說,他們必須被原諒啊!
人,果然經曆不起這樣的風雨。
“北風其涼,雨雪其。惠而好我,攜手同行。風雪再大,你都有我……”
風雪再大,你都有我?風雪再大,你都有我……柳絮慘白了臉坐在地上,她哭不出來,她不知道是該哭還是不該哭,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層層地冷,風雪來了嗎?可是,你為什麼要丟下我?
這樣的信任好可怕,容不得解釋,容不得任何的瑕疵,仿佛與生俱來就要做得一絲不苟,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出錯。可是她究竟錯在了哪裏呢?錯在不該幫助蘇及第隱瞞?錯在不該進蘇家?錯在……錯在不該活下來?晶亮的眼淚終於穿過她的眼眶,“啪嗒”一聲落在大理石地麵上,那沉重的聲響,回蕩在屋子裏,久久彌留。她的心,是痛的!
他已經毫無理智地傷害了她。
這夜,蘇家的三個人,一夜無眠。
翌日,仿佛預示著夏日即將到來,一大早的時候天邊就如同墨般,到上午便已卷到了揚州城上空。白晝恍如黑夜。
一駕輕便的馬車徐徐停在蘇府門前,下來一名婀娜女子。天還未下雨,那女子的隨身丫鬟便早已從馬車上取下一頂花色傘遮到女子頭頂。
天邊閃過幾道光亮,是晚春的雷光。
女子蹙眉,一把推開丫鬟道:“走走走,別擋著我的路。”
“是!”丫鬟唯唯諾諾道。
女子抬頭看了看大門上頭的匾額,一絲嘲諷掛上嘴角,免不了在這嘲諷裏又加了些許憎恨,她眉梢一揚,大大方方走上青石階梯。
看門的家丁一見是她,立馬躬著身子走出來迎道:“林小姐,您這是?”
“啪——”清脆響亮的一記巴掌揮在說話的家丁臉上,“瞧仔細了,我是誰!”
家丁垂著頭,眼皮向上翻了翻,臉上紅白不斷,“是……是……林……”
“啪!”又一巴掌,比第一記來得更加響亮。站在旁邊的家丁一見這情勢,慌忙退後,偷偷跑進了府裏。
“你再說一次,我是誰?”
家丁渾身發抖,在蘇家可沒受過這窩囊氣,雖然也是做奴才的,但蘇家對奴才是好得沒話說,鴛鴦的死就是個好的證明,蘇少爺不僅把她安安穩穩地葬了,連著她的家人也給了好些安慰,這還不算,鴛鴦是殉情死的這一秘密,就憑蘇家這麼多人口,愣是連絲絲氣都沒放出去過。這都是平日裏大家上下齊心的結果,更是蘇家少爺積下的恩德,才得以保存鴛鴦的名節。可如今,他什麼時候輪到個外人對他摑巴掌了?
“抬起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是這蘇家的大少奶奶,不是以前的林小姐!”林玉冷笑,一把撞開杵在麵前的家丁,得意洋洋地朝裏走去。
“呸,什麼少奶奶,少爺打第一天拜堂成親之後就沒承認過,誰不知道真正的新娘子是柳姑娘啊,真是個不要臉的女人,竟還明著來搶相公了。”家丁憤憤低罵道。
林玉領著個小丫鬟橫衝直撞,囂張的氣焰著實讓一路上看見的家丁丫鬟吃了一驚,這是當日被困在後院的林玉嗎?彼時同一隻喪家之犬一樣,而今日這模樣……嘖嘖……不得了,活像隻鉚上勁的公雞。大家麵麵相覷,那柳姑娘,怕是慘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蘇安想著,忙不迭跟隨蘇念恩趕去大廳。林玉可好比一陣颶風,這廂才剛踏進蘇家,那廂風聲已刮進了蘇念恩的耳朵裏。惡人自有惡人磨,蘇家還容不得她林玉胡來。
蘇安偷偷瞅了瞅蘇念恩臉色,唉!也算是林玉自己倒黴,碰上這個時候來挑釁,可不找死嗎?少爺心裏正煩著呢,臉依舊蒼白,可那眉頭可是皺得跟老太公一樣。唉唉唉……連蘇安都要為這林玉歎上一歎了。上次打昏他父女倆一起逃跑,這賬可還沒算,今天她自己倒送上門來了。
“咳……”蘇念恩輕咳,這個林玉到底想幹什麼?
各自思各自的,誰也沒把心思放在走路上麵。兩個身影急匆匆在遊廊裏跟柳絮撞了個滿懷。
柳絮滿臉尷尬,本是打算去找蘇念恩的,怎的這麼巧在這裏遇上了?也好……把話說清楚,她與蘇及第根本是清白的。
“念……”話還沒講出口,蘇念恩瞧也不瞧她一眼,便匆匆與她擦身,仿佛他剛才撞上的是團空氣。她是空氣嗎?她這麼快就成空氣了?
還來不及錯愕,蘇念恩卻停在了離她兩步之處,轉過身來看著她。那目光裏摻揉了許多不明所以的東西,有探究,有溫柔,有疑問……看得她心裏發慌。
“念恩,我……”
蘇念恩側過臉不看柳絮,然而自己卻眉頭緊蹙,似乎兩難,“昨晚沒睡好嗎?咳咳……”
柳絮的心尖頓時卸下了所有的委屈,她微微點點頭,雙頰含笑。
“你的眼睛裏有血絲。”是為了他嗎?蘇念恩苦笑。
他居然一眼就望見她的眼裏有血絲,這才令她真正溫暖點。柳絮這麼想著,心也就坦然了。大概昨夜,他是一時氣極。
蘇念恩轉身,似乎積蓄了很大的力氣才道:“回去休息一下,我……不喜歡你這樣。”他究竟想讓她怎麼樣?他自己也模糊了。他的心很亂,從昨夜開始一直亂一直亂,他理不出自己要怎麼做。長久以來的沉靜沒有了,連理智也所剩無幾,所以他不想多說話,怕自己言多必失。
等不及柳絮點頭,蘇念恩帶著蘇安便離去了。柳絮木然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如此決絕,她的心又跌到了底穀。真可笑啊,原來那隻是自己的錯覺,隻是自己的自圓其說。他這麼急著是要見誰?
藕色蓮鞋欲跟還留,在原地踟躇片刻,才下定決心跟上去瞧瞧。
天空陰霾,層疊的濃雲將陽光擋得滴水不漏,揚州城不時在雷光下一閃一閃。整個世界出奇的靜,出奇的燥,出奇的悶,雷公遲遲未打下雷錘,電母獨領九天風騷。
蘇念恩抬腳跨進大廳,一張臉頓時漲紅,“你在做什麼?咳咳!”
“呃?”林玉抬起一張粉雕玉砌的臉,整個身體嵌在專為蘇老爺設置的西洋木榻中,好一陣得意,“你說我在做什麼,相公?”
“咳咳……蘇安,把她拉起來。”
“是!”
“不勞費心了。”林玉從榻中起身,直直走到蘇念恩麵前,“我自己起來就是。夫是天,妻是地,地怎麼能跟天抗衡呢,你說是嗎,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