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關己,一直站在船舷邊俯視海水的栗發青年,眉睫不可察覺輕顫了的刹那,握住船舷的手指緊了一緊。
身後指揮著海賊搬運貨物的紅發頭目,以既像不滿又像撒嬌的口吻說著:“沃裏克,你幹脆放棄那個廢物,認真地入夥怎麼樣啊?”
沃裏克發出清冽的笑聲,“條件不是一早就談好了嗎?親愛的艾力,別總是想著那些不可能的事兒。”
“你這家夥真是一張毒舌……”年輕的頭目,眉眼間飄過一片陰悒。
而懶洋洋笑著的男子,則饒有意味地回敬:“承您所言,我本人就是一條毒蛇。”
“那麼這條毒蛇也有可能反噬飼主的時候嘍。”雙手不在意地於人前公然摟住沃裏克的腰,“那時我可是很樂意幫你的……”
對於紅發海盜的作為,沃裏克完全不為所動,隻是覺得有點癢般甩了甩頭發。
“我幫助你得到錢物,而你給予我的主上以必要時的支援。這是最開始就談好的條件。”
“是嗎?”諷刺地加大音量,不滿沃裏克無動於衷的神情,艾力粗魯地把他向前推動,“你的主上,就是可以站在那邊眼睜睜瞧著你被我調戲的家夥吧?”
“可愛的艾力先生,真是沒有自信啊。”沃裏克慵懶華麗的聲線微揚,“也許這正是我們雙方交情良好的證明呢。”
輕睨著憤憤走開的紅發海盜,沃裏克捏著一縷長發蹭在唇邊輕輕笑了笑。回頭,卻對上了栗發青年陰鬱的視線。
眸光變幻,沃裏克沉靜溫和道:“拉爾法,你是不會看著我受到那樣的羞侮吧?”
栗發拂動,黑漆漆的眼眸猛然躥起兩點星火。蒼白到詭異的臉頰,美麗驚人,卻又宛若人偶。
嘴唇嚅動翕合。
手指握緊放鬆。
“侮辱你的人,我會殺了他。”
半晌,自唇廓緊抿的薄唇間吐出的聲音,沉柔且低不可聞。沃裏克卻掠起一抹終於鬆了口氣的笑。
公爵出事後,埋伏在城外等待拉爾法的他,帶著他順利逃出了瑪格麗特的管轄地。
然而受到突發事件刺激的拉爾法,卻陷入了個人的悔恨間難於自拔。
沃裏克為他爭取到了南海岸線一帶最有勢力的海盜支持,但若拉爾法自身沒有戰意,一切便是空談。
“你根本不必與這樣的家夥交涉,做這些肮髒的事。”拉爾法凝視著沃裏克,眼眸漆黑卻又空洞漠然,“拋下我,回到你的英格蘭去,你永遠都是富有英俊高高在上的沃裏克伯爵。”
“別傻了。”沃裏克複雜地輕笑,“我的父親早被視為公爵的同黨。你的仇敵同樣也是我的仇敵。”
“是這樣啊。”拉爾法哼然一笑,有點淒厲的味道。欠沃裏克的人情太多,已經不必再一一細說。既然沃裏克想要那麼講,他就姑且當成是那樣吧。
“隻要有我在,你就不能算失去一切。”沃裏克不知何時,邁上一步,與他並肩站在了船舷,凝望著寶石般黛藍的海水。
“不管是軍隊,財富,萬能的沃裏克全能為拉爾法閣下搞到手。”金絲披散滿身的男子笑著抬眸,同樣纏繞著金絲的手指按上胸口,“然後,我會把你帶回到倫敦塔去,為你戴上最相襯的王冠。我所支持的對象,從來不是你的父親,而是你——拉爾法,我唯一的金冠之王!”
眼中露出混雜迷惘的神色,栗發青年微微垂首,被海風吹亂的發絲有如柔線,吹拂著瘦削凹陷的顏麵。
“那麼我要做些什麼來回應你的投資呢?”
“振作起來,拉爾法。不是為了成為我期望的國王,也不是為了報你家族的仇恨。僅僅為了你自己,請變回到你應有的樣子。”
拉爾法輕聲失笑,又難過地偏頭不去看他。
“我應有的樣子?你總能把一句台詞,裝點得最最動聽。你不是魔術師,沃夫,你是騙子。”變得更低的喉音,混合著難以言喻的感情,一字一句,低喃回應:“讓人不能拒絕的騙子……”
金發燦爛笑顏迷人的男子適時抬眸,“很好的表揚,就當作你送給我的第一枚勳章。”
“那麼……要是什麼時候,我終於令你失望了呢?你也會像背叛他人那樣舍棄我嗎?”現在的拉爾法,很害怕背叛這個單詞。
“像那樣的時刻,不可能到來。”沃裏克輕聲闡述,“我的期望基於我自身,不會投影到你的身上。因此也不會有失望。無論你怎麼做我都會支持你。因為無論何時,你真正的樣子就是你在我心中的樣子。”
海浪卷起泡沫,拍打船舷。
瘦削的栗發青年望著以同樣筆直的姿態凝視他的金發夥伴,少頃,終於抬頭露出一點微微的笑顏。
“為什麼?所有的好東西全都被你獨占了!不管是母親的寵愛也好,繼承人的身份也好,就因為你是長子——我就要永遠被你壓在身後不能出頭嗎?”白金色頭發的少年,滿麵嫉憤地說著,“比起你,我明明更像父親。哼。你真的不知道嗎?家族中流傳的流言,說你母親根本不是身體不好才一直避走他鄉,而是因為有愛人的事,被父親發現了,兩個人才會鬧僵。你就是她和那個身份低賤的外國人生的孩子,證劇就是你那漆黑的雙眼。父親一定也知道的!不拆穿隻是為了麵子好看!”
細長的手指伴隨訕笑聲握上房門把手,“夠了!瑞倫,如果你說這些,隻是想要激怒我,那麼請恕我無法配合。什麼繼承人的位置我根本就不想要,一切給你也無所謂。我就要去法國念書了!”
“你想要和母親一樣逃走嗎?”
“你要那樣想,也請自便。”
摔碎東西的響聲……
用力擲門的聲音……
有誰在門背後愴然低泣地說著:“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哥哥……”
……
手捂住酸澀的眼角,栗發散落在柔白的枕頭上,拉爾法從夢裏掙紮著醒來。卻又不想麵對第一縷無情照射的現實的陽光。
出事之後。他很少夢到父親,卻反而時常夢到年僅十七歲的弟弟。
這個一向與他不合的兄弟總是給他添麻煩。從小就嫉妒著他,青春期時更是叛逆,不惜散播他是私生子的謠言,令他煩躁地索性離開老家。
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夢到那時的事……在夢裏,瑞倫恢複成十三四歲高傲少年的樣子,白金色的頭發短短翹翹,像羽毛蓬鬆的覆蓋在小巧的臉頰邊。
他不甘心地咬著嘴唇的樣子,挑釁吵架又別扭的樣子,沒有被認真地搭理就會委屈的眼神……以及在睜開眼後,通通變成了染滿血汙被掛在城門口晃蕩不止的樣子。
牙齒咯咯作響,拉爾法猛地抱頭坐起,湧上一陣無法泄去的恨意。
“瑪格麗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