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寫寫小說就能把老子整垮?老子不是薑玉穎,和你做做繡花文章。老子氣起來,就把你往死裏整。你他媽的以為一個小說作家就了不起了。小說作家算個鳥!”周恒泰說。他衝著我的臉,啐了一口痰。那痰直啐在我的眼鏡上,然後順著往下流,流到我的臉上,流過鼻翼,一直流進我的嘴角。
我感到一絲鹹味。
我以為是痰,但事實上已不止是痰。我看見腳底下流了一灘血。那是從我的鼻孔裏流出來的。他們非常激烈地打我,就像一群暴徒在毆打一個手無寸鐵的無辜平民。的確,事實上他們這時就是一群暴徒,而我正是手無寸鐵。
“你不但寫書,還敢寫信告我?我他媽的叫你死!”周恒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都飛了起來。
一把椅子打在我的腦袋上,木條立即四分五裂。
我感覺我快被他們打死了。在恍惚中,我看到了郭警官。我想喊郭警官救我。可是,我叫不出。喉嚨被堵住了。而且,我看到郭警官把臉偏向一邊,根本就不朝我這邊看。那種憤怒,真是直衝雲霄。忽然,我又看到了馬青。馬青就在離我身邊不到一尺的地方。我說:“馬青,救我,快!”可是,我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馬青,你他媽的救我,快!馬青,快,救我!”
我就這樣一遍遍地呼喊著,可是,馬青對我毫不理睬。
我的汗下來了。
我大聲地悲鳴起來。這一悲鳴,醒了。原來是一場惡夢。
夜,一片漆黑。
睡不著了。
我打開燈,想找一本書看。隨手從床頭的一堆書中抽出一本,卻是一本《我曾經是個騙子――李萬銘懺悔錄》。它怎麼會在床頭的這堆書裏呢?那還是我在寫作《掘金時代》時,作為參考書從地攤上買來的。後來翻了翻,覺得用處不大,就隨手扔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和我寫的牛德衡還不一樣。與他相比,牛德衡的形象還是蒼白了一些。而這個李萬銘,就刻劃得豐滿多了。比如說他未過鴨綠江,卻能在大禮堂作長達四個小時的朝鮮戰場形勢報告,而且不用講稿;晚年孤獨,卻仍喜歡演講;平時口吃,說一句話得半天,可一旦演講起來,卻口若懸河,妙語連珠,等等。他是一個真實的人物,而牛德衡則是我東拚西湊,完全虛構出來的,當然不可能十分的生動。在這本書裏,李萬銘雖說是一種懺悔,但我看到的實際上是一個騙子的輝煌史。
非常了不得。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高明。
就在這時,電話鈴突然炸了一樣地響了起來,把我嚇了一跳。這麼晚了,誰還會打電話來?電話已經很久不響了,現在聽來,特別的恐怖。
我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抓起了電話。
“喂――”
話筒的那頭卻沒有一點的聲音。
“喂,說話!”我幾乎是在吼。
一個星期天,我和林萍約好了,帶著楠楠到湖南路上的一家琴行去買鋼琴。我前兩個晚上,突然想到不應該讓楠楠等待。再有一兩個星期就放寒假了,我想讓她在寒假裏就得到一架鋼琴,讓她過一個非常愉快的寒假。她過去在幼兒園的時候,就想學琴,可是我們當時的經濟不行。等我的經濟好了,我和林萍卻分開了。
一分開,就把這事耽擱了。
我們在長江路省展覽館門前見了麵,然後我提到坐出租到湖南路上去,可林萍卻不同意,說要坐公共汽車。她說要讓孩子從小就知道節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