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不計其數。

他在海南不到兩個月,就把身上帶去的錢花得一幹二淨。如果不是他從一開始就相當節儉,幾乎就到了吝嗇的程度,也許不過二十天就用完了。走投無路之時,他給妻子打電話,請她再給他寄點錢。可她在電話裏冷冰冰地說:“我沒有錢!”她是一直反對他辭職的。她認為他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在最後的時刻,他差不多已經絕望了。他給他所認識的每個親屬和每個熟人打電話,請他們支持,但都受到冷遇或婉拒。結果都是一樣,對方的態度已經不重要了。那時候他甚至想:隻要誰肯借他錢,哪怕打他一頓也是好的。可是,這也隻是一種奢望。一個晚上,他坐在海口市五一路的天橋上,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人流,他想到了要打道回府。現實是嚴酷的,你要想赤手空拳在海南打天下,是比登天還難。想想這幾年在海南發起來的那些人,都是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致富的。有些人幹脆隻是倒賣政府的紅頭批文,就能幾百萬幾百萬地賺。這就是“官倒”。那些來自北京或其它什麼地方的高級幹部子弟們,坐著飛機從海口進進出出,把能賺的錢都賺走了,而一般人卻還在繼續天真地做著發財的美夢。

“老兄,看你也是從外地來的?”有人說。這時,牛德衡才發現自己的身邊坐了一個人。看那人的樣子,也是來這裏淘金的。

“你呢?”他反問。那人笑了一下,說:“一樣的。”牛德衡不再說什麼。“他媽的,這年頭,要想發財,不容易。就算是海南遍地是金子,這會也早被人撿光了。幾十萬人,每個人的眼睛都發著綠光。有多少錢撿不光啊!”他說。牛德衡心想:是啊是啊,我們來得還是太遲了。要是來得早,也許還能掘一桶金。作為一個要在商界幹一番大事業的人,第一桶金往往顯得非常重要。

“我現在正在研究《厚黑學》,”那人說著,遞給牛德衡一支煙,點上,深深的、美美地抽了一口,“要弄懂。這商場同官場一樣,不能太老實。沒有道德規則可循的。誠信,是不能致富的。坑蒙拐騙,你能都用上,說大話,說假話,你能做到跟真的似的,那你離發財的日子就不遠了。”

“這個時代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一定要抓住機會。現在,已經有很多人發了起來。先是小商小販們發了起來,接著現在又是官倒,下一個浪潮呢?也不知是誰。社會在分化。如果我們再不抓住時機,你就永遠地失去了機會。階級的懸殊會越來越大。如果你不發,那麼會一直影響到你的下一代,就是赤貧階級。”那人說,“一定要致富,致富,想盡一切方法致富!實際上,我們這個社會正在重新洗牌,原來工人階級是老大哥,農民是老二,知識分子是臭老九。如今的工農兵學仕商,秩序變了,是仕、商、學、兵、工、農。仕,是排在第一位。中國是個官本位的國家,當官,還是比什麼都強。接下就是商了。經濟,越來越重要了。沒有錢,說什麼都是假的。”

應該說,那個人在那個晚上給牛德衡好好地上了一堂課。過去很多模糊的認識,一下子清廓起來。到現在,他也沒有搞清那人叫什麼名字。那個晚上,他沒有說,他也沒有問。都是淘金者,對於當時的他們來說,名字是多餘的。也正是受了那人的教誨,所以牛德衡打消了退回的念頭。而他這一打消,才有了他後來一次掙了十幾萬的輝煌戰績。當然,隻是過眼雲煙哪。用他自己的話說,那十幾萬攥在手心裏還沒有焐熱呢,轉眼就沒了。

那一次真是刻骨銘心哪。

今非昔比啊,牛德衡想:現在,他連房租錢都付不起了。每次,他像做賊一樣地,盡量躲著那個老太太。那個老太太一出現,他的心跳就加速。他現在的心髒越來越不好,有相當一部分是被老太太嚇出來的。好幾次,他剛想出門,或者從外麵剛回來,老太太尤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現在他麵前,“哈!快把房租交來,你已經拖了多長時間了?”他就趕緊滿臉堆笑,說:“大媽大媽,我有急事要辦呢,最近忙得很。一項幾百萬的投資,忙得我都喘不過氣來啦。等些時候,等些時候,我讓下麵的人,一次性付你一年的房租!”老太太當然不相信,因為這種話他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你也別付我一年的房租,你把欠我的房租付清了,立馬走人。”

這真像是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牛德衡也看出來了,老太太早已不耐煩他了,早想趕他走,可是她又心痛他欠下的那幾個月的房租,隻要他一天不付清,他就別指望從這裏走開。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發財。她總是希望他有一天能付清,然後從這裏搬走。而從他來說,他拖欠房租,正好可以延長在這裏的居住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