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禦醫了,你且把藥方留下,先回去休息吧,等他醒了,本王自會讓他好生休養。”夜郎王說著,喚來門外的小廝,幫禦醫背上藥箱在前麵領路。
屋外依稀還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知道為何,這鬼天氣忽然下起雨來,早上去去請禦醫的時候,明明是陽光明媚的。夜郎王關上門,生怕風吹進了屋子。坐在南宮羽墨的床頭,剛剛被風吹的抖動的燭光漸漸恢複了平穩,夜郎王隻覺得眼睛被微弱的燭光刺的深疼,手輕輕一觸,卻是一臉濕滑。
輕輕抹去臉上多餘的淚痕,轉身看平躺在床上意識全無的南宮羽墨道:“墨兒,不管如何,你今後的日子,我一定讓你過的快快樂樂!我保證。”
床上的人身子微微抽搐了一下,卻又停了下來,不知是聽見了他說的話,還是做了一個噩夢。
南宮羽墨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晌午,陰沉的天空沒有一絲陽光,睜開眼的那一瞬間迎上了夜郎王焦灼的目光,像是身體痛到了極致,南宮羽墨又閉上了眼,淚水自眼角一路下滑。微微側一下身子,又是劇烈的痛。
“別動,你體內的寒蠱還未蟄伏,告訴我?是誰在你體內下蠱?”夜郎王問道,一夜未睡的他,眸色發紅,似有點點悔意在其中。
南宮羽墨側過頭看著他,嘲弄的一笑,又轉過頭閉上了眼睛,再也不答話,微微蹙起的眉頭可以看出他此刻承受的痛楚。
“墨兒,你別這樣。”坐在床邊的夜郎王頓時啞然,想了片刻又說道,“你有什麼想吃的,或者想要做什麼,告訴爹爹,爹爹去幫你張羅。”
南宮羽墨依舊閉著眼,一動也不動,如同死物一般。夜郎王將他平躺過來,稍稍的移動便讓南宮羽墨痛的咬住了下唇,而他的下唇已經咬滿了大大小小的齒印,紅腫得再也沒有落齒之處,頓時滿嘴血腥。
夜郎王想讓他躺得舒服,幫他按摩有些僵硬的身子。可南宮羽墨的身子一碰便是撕心裂肺地疼。他不忍心瞧見他劇痛難當的模樣便是作罷。
夜郎王歎道:“你若是想見凰將離,爹爹去幫你找他。”
長長的羽睫顫了顫,南宮羽墨卻是沒有沒有睜開。瞧著他似乎心動的模樣,夜郎王再次道:“爹爹知道你氣憤那些人說她是蛇蠍美人,而不去救她。可我收到消息說,她已經被救出了,若是你真想見她,爹爹幫你將她請來,如何?”
夜郎王將他輕輕地摟進懷裏,他本想抗拒,無奈虛弱得沒有一點力氣,隻能任夜郎王抱在懷中,頭靠在他的肩頭,他每說一句話,他每一次呼吸,他每一次心跳,南宮羽墨都感知的清清楚楚,他的如此的嗬護自己,又是如何將自己推入深淵,淚又一次落下,滴在夜郎王的肩頭,濡濕了他的衣衫。
他竟問他,被何人下蠱。如若當年,這人不把他送去京城當質子,自己又怎會落到如此田地?
“很疼是嗎?沒事,一會兒就好了,很快就會好的。”夜郎王溫柔的將南宮羽墨放在床上,又命下人將爐子上的藥端了過來。
“禦醫說,你需要好生的休養著,等你好了,爹爹便帶你去江南玩玩,帶你去你娘的故鄉看看。”端著藥碗,夜郎王輕柔的說。
南宮羽墨側過頭,避過夜郎王的視線,閉著眼一言不發。
夜郎王仍是耐著性子,將他扶起來,藥碗湊到南宮羽墨的嘴邊,而南宮羽墨依然是一臉木然的側過頭。
“你想死了是不是?”夜郎王惱怒的拽起南宮羽墨的長發,將他的頭高高揚起,藥碗就抵在他的唇口,隻要緩緩用力,就可以灌進南宮羽墨的口中。
而他,卻依然還是一副木然的表情,仿佛夜郎王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與自己無關,眸中所有的神色都隻描寫了一句話,那就是:“我隻想死!”
我隻想死!
讓我死好嗎?
不要讓我在這麼艱難的活著!
我已經一無所有,而你,而那人的愛,都從不屬於我……
不對……我恨你,我是多麼的恨你,毀滅了我的一切……
胸口劇烈的起伏,南宮羽墨像一個散架的木偶一樣抖動著,一絲猩紅毫無征兆的溢出了嘴角。他微微側過頭,用冷得不能再冷的眼神看著夜郎王道:“我恨……”
你……字還沒有說出口,夜郎王便是封住了他的唇,將藥狠狠的灌進他的口中,然後捏住他的下巴,防止他吐出來。他癱軟的身子貼在夜郎王身上,精神再崩潰的邊緣遊走,直到呼吸困難,直到意識模糊。
見他終於是吞了下,夜郎王鬆開了鉗住著他下巴的手,將他抱到盛著熱水的木桶裏。來到木桶前,仔細的為南宮羽墨擦洗身子,手指沒觸及一道因寒蠱發作而自殘出的傷痕,都凝神半刻。南宮羽墨依然閉著眼睛,頭隨意的歪在一邊,陷入沉默。
這一身的傷痕,都泡在水中,怕是痛得不想說話了吧,長發如絲般落在水中,貼著蒼白的,布滿傷痕的胸口,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關澤,臉色蒼白,泛著不健康的臘黃。夜郎王也沉默了,他不知該如何開口,他知道南宮羽墨剛才想說的話,他醒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我恨你!
他想過很多南宮羽墨醒來時第一句會跟他說的話,他甚至希望南宮羽墨痛恨的甩他一巴掌,然後狠心的讓他去死!這些,都比南宮羽墨冷冷的對他說一句我恨你,來的強。
然而,什麼都結束了。
南宮羽墨的心思了,再也活不過來。可能在他把他送去京城的那一刻起,他便被他恨上了吧。
夜郎王無奈的吸了一口冷氣,最終,還是長長的歎了出來。
“墨兒,待凰將離回夜闌,爹爹便去鳴鳳山莊替你提親下聘。”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凰將離低著頭,無聊的翻看著手中的書籍,思緒越移越遠,距離上次的燈會也有十餘日,青酌與那鳳月夜卻是逗留在這朝陽城,沒有回去的意思。而她虛弱的身子卻未有一點好轉,手心虛汗漣漣,臉色也越發蒼白起來。
枯葉似乎也失去了信心,不想以前那般逼自己用藥,而是每日都詢問著她要不要將腹中的胎兒拿掉。凰將離甚至知道,每次在煎藥之時,枯葉都在猶豫著要不要將那紅花倒入藥中。她知曉自己是將死之人,但是在孩子未出生之前,她斷不會讓自己出事。
這十餘日,青酌常常來她們居住的院落看她,有時陪她說說話,有時隻是靜靜的看著。凰將離注意到,青酌的目光時常落在總是忙進忙出的鳳千楚身上,帶著愧疚和歉意。
而鳳月夜隻是差人送來了那日落下的綠綺,人卻沒有出現過。凰將離也不問,有時,青酌會說起。他說,鳳月夜總是很忙,卻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凰將離知曉自己此次斷是再回不了鳴鳳山莊,便是對他所忙之事不做猜測。她如今在乎的,隻有腹中的孩子,還有鳳月夜那近乎崩潰的身體。
低低咳了幾聲,雖是很輕的聲音,鳳千楚卻聽見了,走到她跟前,為她搭上了外衣,說道:“姐姐,你又一個人跑到外麵了,要是被枯葉知道,我又該挨訓了。”
凰將離轉過身子,微微笑著看鳳千楚:“為難你們了,我一個快死的人,還讓你們這麼上心。”
鳳千楚連忙辯解:“姐姐你這麼好的人,上天怎麼就。”說著,眸中也透著些許傷感的神色。
凰將離倒是不介懷,苦苦一笑,說道:“生死有命吧。”月光下,凰將離的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微微彎著的眸中,星星點點的都是淚痕,“千楚,去取一些酒來,我今天想喝酒,你看,今晚的月色真美。”
一輪銀月掛在空中,月下的荷塘美得如此隱晦,凰將離低下頭,輕輕的抿了一口鳳千楚送來的清酒,淡淡的酒味入口,化作相思的清淚。
人說,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人說,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消愁人更愁。
人說……
夜已深,月西移,燭光如豆,照著昏暗的房間,凰將離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褥。鳳千楚為她蓋好了被子,長長的歎息後轉身離去。
“她今天怎麼了?”枯葉站在門口問道。
鳳千楚咬了咬唇,臉色有些難看,卻是低聲回道:“今天將離姐心情不好,喝了點酒。”
枯葉臉色一淩,說道:“她病成這樣,怎麼好喝酒。你以為我當初救你回來是為何,若是照顧不好她,明日你便回你的鳴鳳山莊。”
這世上除了鳳月夜還未曾有人對她這般說過話,鳳千楚瞪圓杏目想要反駁,卻又自知是自己的錯,收下心中的委屈道:“我隻是看姐姐一人傷神,不忍心,所有才讓她借酒澆愁的。”
枯葉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睨著她,知道將鳳千楚看得頭皮發麻這才收回視線。他的手搭在凰將離的房門上,半晌,終是沒有推門進去。隻是吩咐了一聲鳳千楚早些休息便是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凝著那人消失在門內的背影,鳳千楚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升騰起一種與鳳月夜相處的緊迫和慎重感,她抬手抹了抹自己的額角,竟發現就那麼一會的工夫,居然滲出了冷汗。鳳千楚回頭透過窗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飛快的衝了出去。
她似乎睡得很沉,門口的吵鬧聲絲毫都沒有驚動到她。
隱在暗處的青酌慢悠悠地踱出來,明明看到了他,卻是沒有理會。他越來越猜不透鳳千楚的心思了。或許是從未猜透過。
青酌的手附在凰將離的額際,冷冷的,沒有一絲溫熱。
“將離?”
“將離?”青酌輕輕喚道。
凰將離睜開眼睛,看著青酌微微一笑,酒後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酡紅:“你終於來了?”頓了片刻,她竟是撅起了嘴,委屈的說道:“我想你了。”
青酌一愣,微蹙的眉頭鬆開,將凰將離摟在懷中。凰將離也抬起了雙手,醉眼惺忪的看著他道:“我好想你,想得我的心都疼。”忽又低下頭,在青酌的懷中清泣。
青酌冷冷的一笑,他明白凰將離口中的那個你,指的不是自己,但是這又何妨,至少今晚,凰將離是自己的,是他心甘情願臣服在自己的身下。低下頭,吻上凰將離的唇,口中依舊殘留著淡淡的酒香。伸出自己的手,將凰將離的敏感包覆其中,或輕或重的挑起她的欲望。
凰將離閉著眼睛,身體柔軟的貼著青酌,被喚起的欲望像星星之火一樣的燎原。嘴裏忍不住一聲聲的呻吟,火熱的身體糾纏在一起,青酌在凰將離的身上種下一朵朵嬌豔的花,引得凰將離一陣陣輕顫,他充滿紅絲的眸子盯著凰將離白皙的臉,一句句的問道:“他可曾這樣對你?”
凰將離忽然像是在夢中驚醒了一般,睜開了眼睛,意識一瞬間恢複。慌張的情緒讓她下意識地運氣僅剩的內力向著壓著自己的身體拍去,青酌猝不及防地便被拍到在地上。瞧著凰將離慌亂地扯過被子將自己的身體包裹,那蒼白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驚惶,他的理智也漸漸的回籠。
“對不起。將離,我……”
搖搖頭打斷青酌的道歉,凰將離此刻並不想說話,隻是搖頭,然後指著床沿的小凳示意他過來坐。瞧著凰將離並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青酌鬆了口氣,整理好自己的衣裳便是規規矩矩地坐在床沿,凝著看著因為運功而有些蒼白的臉。
“你……不生我氣?”
“不。”半眯起眸子勾了勾唇角,凰將離拉過青酌的手,在他的手心寫下一個名字,“青酌,不要做對不起她的事。”
纖細而冰涼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寫畫著,勾起一絲絲的漣漪。但那筆畫落下,他就已然明白,自己這輩子都將與眼前的女子無緣了。
掌心中的名字宛若一座巨大的山巒,透過掌心壓在他的身上,壓在他的心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瞧著他的神色,凰將離嘴角的笑意更深,略微帶著滿意。她舔舔因為醉酒而有些幹澀的唇瓣。神智雖已經清明,但醉意依舊甚濃。半闔的鳳眼中透著一層層的水霧。
“千楚她為你付出那麼多,你不可以負她的。她的發,她的身子,她的筋脈……這些,我知道,你現在還無法接受,但,青酌,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拒絕差點便是脫口而出,青酌的心中萬分的清明,眼前的女子借著酒勁想要跟他攤牌,想要讓他答應他這輩子都不想做出的承諾。可他,卻不忍心看她失望的神色。
“你且說吧。我考慮便是。”未收回手,青酌無奈地歎氣。
“若是哪一天我不在了,務必請你好好的照顧千楚。”臉上的笑臉漸漸收斂,那令人微醺的醉意也是全無。凰將離麵色嚴肅地凝著青酌,那神情宛若是在交代後事的一般,讓青酌惶恐不安。
他剛欲說話,卻又是被凰將離近乎哀求的話語打斷。“青酌,有些事情還請你不要怪罪月夜,哪怕他犯了太多的過錯,也請你一定要留他性命,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夜幕中的小院分外寧靜,銀白色的月光照在屋頂的瓦礫之上泛著淡淡的青光,黑衣翻飛的男子伏在屋麵,揭開一片小小的琉璃瓦,手中緊握著一柄寶劍,卻不知為何拔不出來,房屋內那一瞬間的旖旎好似一把尖刀劃破他的心房,每一滴都是赤裸的鮮紅。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什麼緣定三生,都是可笑。
月光燙傷了他的眼,也刺痛了他的心。他的嘴角輕輕勾起一絲微笑,自言自語道:“隻不過是個影子而已……”
走到屋頂的一角,男子迎著夜風,一躍而下。
屋內是短暫的靜謐,凰將離似乎是有些累了,身子無力地攤在床沿,臉上還留著一絲醉酒後的酡紅,像是初識雲雨新嫁娘,美得讓人心醉。
青酌的手撫過她的右手,從手腕一直到指骨,原本纖細白皙的手上殘留著淡淡的傷痕,一道道都似乎嵌入指骨之中。
“還疼嗎?”青酌溫柔的問道。
被問道的人低頭瞧著自己如今恢複了行動能力,但稍稍握劍便是極為疼痛的右手,輕輕搖頭,並不說話。
“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愛你……”青酌頓了頓,眸光深邃,“以他的能力,在天山救走一個人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可他卻沒有任何的動作,隻是派人尋找。明明已經找到,他卻要等到所有人拆穿他的計謀,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他已經安排好的,他的目的,我想就是為了破而後立。成大事者,若是都有他那般氣定神閑,瑯環改朝換代之時怕是不遠了。”
凰將離的手指,僵在了光滑的錦被上,心口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手指微微顫抖,終是緊緊的抓住了錦被,“鳴鳳山莊養了我十八年,為的就是為他所用,我總算也是還了鳴鳳十八年的恩情。”話語說的雲淡風輕,而一滴淚卻已滑入床單。
“將離你這麼說,可是願意與他恩斷義絕,從此以後跟著我?”青酌拉起了錦被覆在凰將離的身上,臉上有一絲動容,“我赤焰山莊雖比不上鳴鳳,但卻是隻屬於我們彼此的一方淨土,若是你想,你便是赤焰山莊的主人。”
凰將離側過身子,無意中向青酌身上靠了靠,說道:“青大哥,我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可是……”垂下眸子,凰將離沒落的臉上幾分淒楚,卻是句句清晰的說道,“若是我死了,請把我的骨灰送到鳴鳳山莊弱水閣,因為我曾經答應過他,要在鳴鳳一輩子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