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三月,江南。
迷蒙如飛絲的細雨,纏綿濕潤,飄忽悠然。那柔柔淡淡如絲如縷,雲霧繚繞,小橋流水,好一幅江南美景。
白牆青瓦的房子在小河的兩旁綿延,河邊有洗衣服的姑娘媳婦,河中央還有小小的漁船。恬靜的小鎮,在煙雨中如同一幅淡淡的山水畫。
她牽著一匹白色的馬,一身風塵的走進江南的春色裏。
這跟南陲邊境的高高低低的山丘是不一樣的。可是,卻有什麼熟悉的滋味,在風中,在雨中,向她撲來。
人,究竟有沒有前世呢?應該有吧,不然,為何她會有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為了尋找一個人,她已經走了太遠太遠的路了,到過京城,去過塞外,這最後一程,她選在了江南。
在她靜靜的走過的背後,有許多愛慕但是羞怯的目光,是那些路過的小夥子的。她不是沒感覺到,但是,她隻是微微的笑了,沒有回頭,徑直的向前走。
終於,她在河邊的的亭閣裏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那人穿著白衣,黝黑的發隨意地挽了個髻,斜斜的擦了一隻刻著木槿花的玉簪。石桌上擺滿了酒盅,他臥倒在石桌上,眼卻看著來人。
“你還是找來了。”低沉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無奈,“既然被你找到了,說吧,你的請求。”
“我想讓先生幫我寫一個故事。”站在亭閣外,她臉上的笑變得有些慎重。
他終是驚訝的坐直了身,撩過搭在眼前的發,狹長的桃花眼讓因為醉酒的他,看上去盡是嫵媚,“故事?你可知我的條件?”
“將離自然是明白,先生想找個能陪你喝酒的朋友。”
“那姑娘,你是麼?”
搖搖頭,卻不想那桃花眼裏的期待慢慢的暗淡下去,她急忙的說:“三年,三年後的端陽,如果將離還在,將離便來陪您……”
“若將離沒有回來,就請先生將故事燒毀,之後自然有人為我完成與先生的承諾。”
他抱著酒盅猛然的逛下去,昂著的裸露在外的精致的喉結上下滾動。她站在雨中,任由綿延的雨絲打在自己的身上,浸透了她藍色的紗衣,她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的不適。
夜漸漸的降臨,江南的夜帶著它特有的濕潤,一絲絲的涼意從腳底透上來,她卻沒有挪動過腳步。
那人似乎終於喝夠了,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他有些模糊的視線在她身上對上焦距,“你還在呢。”他猛然拍拍自己的腦門,恍然大悟的說:“你那件事,我答應了,三年,我們三年之約就這麼定了,後會有期。”
南殤追著凰將離到夜闌城城門口的時候,就已明白此次的行動已經失敗了。該殺的他沒殺,不該殺的卻是殺了不少。南殤望著凰將離手中的長劍默默地歎了口氣。
她的劍柔軟得如同長鞭,輕輕一揚,便卷起地上紛紛落葉。
“我為了我的夢想而戰鬥,你為了你的夢想而戰鬥,所以,我們誰也不要恨誰。”她說,臉上帶著及其淺淡的笑意。
南殤卻是沒有說話,因為此刻任何的話語都無法表達他的心情。他的劍挽了個劍花之後歸鞘,單手付在身後,南陲的烈風吹起了他墨色玄衣的衣袂,倒是有一番大俠的風範。
“將離姑娘,可知在下為何追殺於你。”
凰將離撩過一縷青絲繞在指尖把玩著,她的眸帶著無比清透的涼意,臉上的笑卻沒有斂下去,“小女子不知,還請閣主賜教。”
天山,是個好玩的地方。凰將離這般想著,倒是沒有忽略南殤臉上的驚愕,那般俊秀的臉,讓她忍不住想要逗一逗。是的,這一路,從京城到南陲邊境的夜闌城,凰將離都是在逗著這個小孩兒玩。
南殤不過就是剛剛束發不久的少年郎,比她小了不少年歲。
“很驚訝我知道你的身份麼?”凰將離臉上的笑意更加明豔,那張宛若天仙的般的臉上竟是生生的讓人覺得嫵媚。
南殤挑眉,似笑非笑的問:“耍我好玩麼?將離姑娘。”
“我倒是不知天山何時變成了名門正派,小女子不過就是殺了一個狗官,就被閣主追殺至今,倒是不知誰耍著誰玩?”藍色的紗衣被風層層的掀起,遮住了凰將離臉色的表情,那眸中一閃而過的陰狠卻是沒有被任何人看到。
“鳴鳳山莊從來不管朝廷之事,難道凰姑娘沒有記住這家規?”
“難道,令派的天尊,就允許你們管朝廷之事了麼?”
南殤總算是見識到了凰將離的牙尖嘴利,既然說不過,便作罷。輕哼一聲,南殤縱身一躍消失在原地。
放下手中的青絲,凰將離轉身望著夜闌城雄偉弘狀的城門,那城門的中間掛著一塊門匾,上麵是狂草飄逸有力的字體……夜闌城。
那無比熟悉的字跡讓一路風塵仆仆的她頓覺得安心不少,她整理了一下衣服,邁開步子走進城門。
夜闌城坐落於瑯環天朝和奈落皇朝的邊境,三麵環山,且它的背麵是皚皚的雪山,無邊無際。自古以來都是易守難攻的軍事要塞。隻可惜,這座城從來都不屬於朝廷,它名義上歸瑯環管理,但實際,這裏是江湖人的天堂。
有人問,江湖在哪裏?
有人這樣回答: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夜闌城卻是江湖人心中的聖地。
說書先生喝了一口茶水,手中的驚堂木重重的一拍,響徹客棧,同時也讓鬧哄哄的聽客們安靜了下來。
這眾所周知,如今的江湖是一城,二莊,一穀,二派。
夜闌赤焰涅鳴鳳,青城天山喚麒麟。
這句江湖人隨意編纂的詩卻是撐起了整個偌大的江湖。
“夜闌,一如既往的熱鬧。”
藍衣的女子坐在路邊的酒肆,將腰間別著的酒葫蘆放做小木桌上,隻是靜靜的望著卻沒有喝。麵紗將女子的容貌遮掩起來,但那露在外麵的眉眼,卻讓人憑空的去想象她的絕美的容顏。
青絲如墨披散在纖細的背上,在藍色的背景下生生的勾勒出一幅精妙的山水圖。隨意挽成的發髻不同於一般的富家小姐的端莊秀雅,步搖金飾,富貴榮華。她隻有一根藍色的飄帶,和一隻雕刻著鳳凰的漢白玉簪。卻是襯托著她的淡雅。
酒肆裏的嘈雜似乎不能進她的身邊半尺,倒是她卻笑眯眯的聽著那些粗獷的漢子的談話。無非就是江湖和朝廷的矛盾罷了。
“聽說,姓曹的那狗官在一夜之間被滅了滿門。”
“你這算什麼,我還知道殺那狗官的是天山的南殤,天山不是一直都行事詭異,好壞不分麼,今個怎麼就做了件好事?”青衫的男子不解地放下手中的酒杯,推了推身邊的大漢。
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大漢甕聲甕氣的說:“我怎麼知道,這天山之人各個都跟那瘋魔似的,他們的事,我們這些小魚蝦還是少管為妙。”
青衫男子萬分讚同的點點頭,往藍衣女子這邊瞅了瞅,那目光帶著探究和防備。
“我聽說鳴鳳山莊的莊主將魔教一網打盡,如今正在回來的路上。”
“鳳月夜啊,真是英雄出少爺呢。”感歎一聲,青衫男子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拉著大漢付了酒錢離開。
聽說,鳴鳳山莊的代表著江湖中的正義。
聽說,鳴鳳山莊的莊主是世間少有的俊美少年。
聽說,鳴鳳山莊的莊主將是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聽說,鳴鳳山莊內美女如雲,高山流水,乃是世間少有的人間聖地。
聽說,聽說,這些圍繞著天下第一莊的傳言都隻是道聽途說而已。這江湖事,經過這悠悠眾口,由白變黑,再有黑變白,早已經分不清真真假假,孰是孰非了。
藍衣女子輕輕的勾勒出一絲淺笑,掀起麵紗,將小酒杯的清酒飲進。她轉過身對著身後那一桌,微弱一歎:“青琉,你想躲到日落才出來見我麼?”
銀鈴般的笑聲給整個嘈雜剛硬的酒肆帶去了一絲絲的柔軟,綠衣的姑娘掀下頭頂用來遮擋容貌的紗帽,縱身飄到藍衣女子身邊,纖細的手執起酒盅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將離姐,我敬你。”學著男子敬酒的動作,青琉捧著酒杯一飲而盡。
凰將離並不領情,隻是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麵紗遮擋的容顏看不見表情,隻能隱隱覺得她在笑。
青琉覺得那麵紗礙事,都無法看到凰將離絕美的笑容。俏麗的小臉上,大大眼睛閃過一絲狡黠,在放下酒杯的同時,手快速的伸了出去直揭麵紗,那速度竟然快得讓人看不真切。可就在青琉以為自己要得手的時候,一隻玉簫打在她的手上。
“呀喲!疼!”
“你活該。將離這麵紗掀不得,你又不是不知。”清澈如詩篇的男音在二人身後響起,那隻玉簫的主人雙手環胸的睇著撅著嘴不滿的青琉。
或許是他們的動靜太大,引來的酒肆中的關注。偏過頭就看見一個玉麵公子,一身淺黃綢衫坐在兩位姑娘之間,邊側耳聽著她們說著俏皮的話,邊舉起一隻酒杯啜飲,似乎察覺到眾人的視線,抬起頭來對他們笑了笑。那公子十分清秀,一雙眼睛狹長且美麗,下巴微微有些尖。陽光從窗子裏投射進來,照在他的臉上,使得那輪廓顯得朦朧,那眼竟然是罕見的琥珀色。
此人正是青琉的同胞哥哥,青酌。
雪山融水穿城而過,給這座古城增添了一絲清涼和亮麗。
楊柳依依,曉月湖畔,河燈攬月,商販來往頻頻,宛若繁華江南岸,絲竹小調,熱鬧非凡。
一艘豪華的船泊在河岸邊,紅色的帷幕漂亮在船身四周,這艘船裝飾格調都顯得輕浮,紅色帷幕此時被船艙內的手挑開,立馬露出裏麵的景色。
青紗燈裏幽明的燭火映在幽幽的水中,氤氳開一片濕漉漉的胭脂色。
曉月河畔的酒肆,依舊是杯影灼灼。
江湖人都是豪邁的,視線肆無忌憚地落在那艘船舶上,像是等待著船舶的主人現身。他們甚至還賭著那主人的相貌和身份。
青酌把視線從船舶上收回,搖搖頭無奈的笑:“怕是月夜回來了,不然這船也不會停泊在這兒。”
“哼。”青琉冷哼一聲,抓住凰將離的手,不屑道:“不就是個青樓女子,還指望著哪天能爬上鳴鳳山莊莊主夫人之位麼?她也太高估自己了。且不說月夜哥哥是否願意,將離姐定是不會答應的。”
“月夜是喜歡她的。”凰將離笑著說。
“姐姐怎可以這麼說!”不滿凰將離的態度,青琉嘟著小嘴不滿,拽著凰將離的手不斷的搖晃著,還不忘朝自家哥哥使眼色。
青酌沒有接話,倒是凰將離自己先笑了,她撫摸著青琉的頭,安慰道:“琉兒,月夜有自己的想法,我們要相信他。再說誰又知道她隻是一般的紅塵女子呢?”
“將離這話倒是深明大義,琉兒該好好跟你將離姐姐學學。”青酌給青琉斟滿了酒,朝凰將離投去一抹讚賞。
“哼,我隻是個小女子,我不知道什麼大義,”撒氣般的將杯中的酒全部潑向那船舶,青琉蹙著秀眉怒道:“我隻知道月夜哥哥必須娶將離姐姐,不然任何女人都別想進鳴鳳山莊的大門!”
一襲落地紅衣,似紗似煙,紅衣上銀色絲線鉤織出一朵朵豔麗非常的曼珠沙華,這般亮眼的顏色搭配在一起,十分的搶眼。
船舶內,紅衣的主人斜倚在白色的狐裘上,眼波流轉。秀眉,鳳眸,俏鼻,薄唇……帶著極嫵媚極蠱惑的笑意,無盡的風流堆在眉梢唇角。
似乎是察覺到青琉對自己的嘲諷,她輕輕勾起唇角,一派淡然道:“青琉姑娘自是比奴家要……嗯?”似乎有些苦惱,那魅惑婉轉的聲音頓了頓,隨後又道:“糟糕呢,奴家隻是紅塵女子,這詩詞歌賦學得不精,想不到恰當的詞彙。不過青琉姑娘的身世奴家自知比不上,也不曾想過要去攀比。”
雖是自然的稱讚之語,但眾人都不是糊塗人,其中包含的深層意思,都了然於胸。夜闌城中的人都明白青琉的身份,想笑卻不敢笑,硬生生的給憋在肚子中。
青琉的臉色變得難看,剛欲發作,就被凰將離壓製下來。凰將離搖搖頭,朝她使了個眼色。青琉順著她的目光,隨後一喜,捂著嘴把笑意隱藏起來。
隻見一位麵若芙蓉,身著鵝黃色裙衫的姑娘,雙足踩在河麵上,朝他們走來,嘴裏還不斷的念叨:“哼,賣笑的果真是賣笑的,有句話叫什麼來著,狗改不了吃屎。明知自己沒學問,還打腫臉充胖子。花容,天香苑把你捧得不識抬舉了。”
這姑娘年紀輕輕,但這張嘴卻令人不敢恭維。
夜闌城,有聞名於天下的四大美人。
擁有傾城之貌的鳴鳳山莊大小姐凰將離。她的嘴角總是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種忘而難以忘懷的,不容褻瀆的美。
享譽天朝的落雁之姿的赤焰山莊的大小姐青琉,芙蓉如麵柳如眉,嬌俏可愛。
如同桃花般麵容,那柔美的時時透著魅惑的眉眼,天香苑的花魁花容,令人癡迷的便是她的媚,和豔。
垂雲髻,櫻桃唇,凝脂樣的肌膚柳葉般的眉,小小的精致的鼻子,脖子長而優雅,絲衣如水般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她踏水而來,如履平地。
鳳千楚與前三人齊名的,四大美女之一,鳴鳳山莊二小姐。美人如斯,卻有一張得理不饒人的利嘴。
花容從船舶上走下來,拖地的裙擺劃過一層水霧,雖然鳳千楚的話難聽,但她卻沒有因此變了臉色,依舊是笑著:“鳳姑娘憑著這清白的,傲人的家世自是可以這般數落奴家一番。”
她走到酒肆想與凰將離等人同桌而坐,卻被鳳千楚搶了先。修長的腿嬌蠻的踏在凳子上,斜著大眼睛睇她,嘴角勾著一絲嘲諷。“花容,以你這青樓女子的身份,可以與我們……”玉蔥般的手指在其他三人麵前輕輕的點過。
後麵的話自然是沒必要接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鳳千楚的意思,很明了。
花容的臉色一變在變,她闔上眼深吸了口氣,再次睜開時又恢複了鎮定自若。她的目光落在這桌唯一的男子身上。流轉之間,盡是風情。
“奴家花容,見過青酌公子和三位小姐。”矮身施禮,絲帕卻是從手中滑落下來。
青酌眼疾手快的用隨身的玉簫挑起,避免了絲帕落到地上沾染到灰塵。青酌扯過一絲儒雅的淡笑將絲帕推到花容麵前,淡然的說“花容姑娘這絲帕可要拿好,再滑落,怕是我有心也幫不上忙了。”
接過絲帕,花容臉色的笑意更加的豔麗,她把絲帕放在鼻尖輕輕一嗅,嬌俏的說:“奴家會謹記青酌公子的提醒,不過公子這玉簫真香。”
青酌不置可否的笑了,端著酒杯小啜一口,用以掩飾眼底的冷漠。
青琉背過身做了個嘔吐的動作,隨後拽了拽鳳千楚的衣袖,“千楚,我從來不知道哥哥身上是香的呢,難不成這花容爬過哥哥的床?千楚,你可得好好的盯著。”
“要盯也是你盯,關我這個外人什麼事?你才是青酌的妹妹。”端著酒杯,鳳千楚瞥一眼因為青琉的話,翻了個白眼的青酌,壞心眼一笑,手中的酒杯往後一翻,杯中的酒全數灑在了花容的紅衣上。“哎呀。”
“你……”酒浸濕了絲質的布料,朦朧得能看到貼身的褻衣。如若不是凰將離這桌靠近窗子,周邊沒什麼人,不然花容這會就被看光了。
“哎呀,手滑了,真是對不住。”鳳千楚咧嘴一笑,然後拿過酒盅再給自己滿上。
花容敢怒但不敢言,麵對青琉,她倒是可以毫不避諱的鬥一鬥,但是鳳千楚是那個人的妹妹。她顫抖的咬咬牙,硬生生的擠出一絲笑容,向眾人告辭:“花容冒犯了,先行告退。”
轉身,裙擺搖曳生姿,豔麗的紅消失在眾人追隨的目光中消失在船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