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看清了,那笑容便凝滯在臉上。
他還帶著這枚戒指?
長若一節指骨,綠得介身發亮,上麵鑲著朵心形花,很大的一朵,觸目驚心。隻有她知道,那朵花可以打開,裏麵鑲著兩個字。
他仿佛沒有看到她臉上的呆滯,沒事般地放下咖啡,轉頭對老總說:“剛才提到的幾個款式,我們會考慮走國際化路線。當然,尺寸方麵還有待調整。畢竟東西方人的尺碼不同。因著國際設計大賽即將到來,所以,關於合作方麵的事宜,我的秘書會盡快草擬一份合約給你過目。”
老總笑道:“你是國際知名設計師,這些方麵我相信你會比我們熟悉。”
“那敢情好,”他點點頭,忽探過身來對她說:“但我希望米小姐能參與我們的設計,可否?”淡淡的香水味,混雜著胡須水,煙草味,真是五味俱全,直衝腦門,瞬那間,有一陣眩暈。
沒想到還是落了“俗套”。他以前常常不屑一顧:“臭男人噴什麼香水,忒俗。”還記得每次她到他大學宿舍,都可以聞到一股臭味。據說藏在床底的臭襪子已長達一個星期。她逼著他大搞衛生,他不肯,她就揪著他耳朵轉圈,直到他投降。她也由此得了一個名號――“母老虎”。她一去,他的舍友就起哄:“文昂,文昂,你家那個母老虎又來了。”於是集體唱:
小和尚下山去化齋
老和尚有交待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遇見了千萬要躲開
走過了一村又一寨
小和尚暗思揣
為什麼老虎不吃人
模樣還挺可愛?
老和尚悄悄告徒弟
這樣的老虎最呀最厲害
小和尚嚇得趕緊跑
師傅呀!呀呀呀呀壞壞壞
老虎已闖進我的心裏來心裏來
他隻坐在上床,腳一晃一晃的,微笑著,露出兩隻小虎牙。
她剛想拒絕,老總倒替她抓了主意。
“那可是米米的榮幸呀。嗬嗬,求之不得呢。”轉過頭來又對她說:“蜜黛是百達集團旗下的子公司,專營服裝。設計的衣服可是很多富太太們的至愛,銷量就更不用提了。裏麵的設計師個個都是全城頂尖的,以後你有大把學習機會,可要好好把握呀。”一副完全為她著想的樣子。其實他心裏打的什麼主意,人人明鏡般。
“學習不敢當,互相交流而已。”文昂笑笑,抿了口茶。眼角的餘光看著她隻盯著他前麵的那杯咖啡,橢圓形,紋著張牙舞爪的龍,嘴角上的須一條又一條地纏繞著,看似無數,心下不自覺地從上到下,1,2,3地數了下去,一個恍惚,便亂了秩序,卻毫不氣餒,重新來過,一心一意要把它數清楚。至於其他的人和事倒在其次了。
他不覺來氣,以前和他在一起時便總是心不在焉。
“米小姐似乎不大樂意我們用你的設計圖呢。”他一挑眼,嘴角逸出了點笑意。
“哪裏,哪裏。我們樂意得緊。”老總連連打著哈哈,一邊不停地向米米使著眼色。
“楊總客氣了。隻是進來那麼久,米小姐隻說過一句話,我還以為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呢。”他往後靠了靠,抿了口茶,不再看她,神情嚴峻起來。
她咬了咬嘴唇,暗歎了口氣,堆起笑容道:“文先生誤會了,我是太高興了,所以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挑挑眉,眼神越來越深黑,不再看她,轉過頭和楊總聊了會,便起身告辭。
楊總轉過頭對她說:“你送送文二少。”
她頓了下,終點點頭。食人之祿,忠人之事。
電梯門徐徐關上,一陣壓抑的空氣漫延。以前不覺得電梯窄,總以為人在不知不覺間便能到達半空,很奇妙的事。現在隻覺得悶,窒息得緊,仿佛空氣已在瞬間壓縮了十倍,胸口的氧氣一點點地抽走,又不至於昏迷。就像醫生救護病人時,拿個氧氣罩吸一下,便彈跳一下,外間人以為神智不清,連自己都想神遊太虛。其實餘智還是尚存的。
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十九……十……
一路下去,沒有人進,沒有人出。仿佛是刻意安排似的。靜寂得甚是驚人,連空氣都已停止。她一下一下地數著,垂在腿側的右手指也跟著數字輕拍著褲管,幸好穿的是連衣裙,動作大些也無妨。知道他沒有在看,還是不安寧。忽然間,便有個想法,強烈的想法,他在想什麼?剛才還口若懸河,到了兩人獨處,反而無話。
一!
她鬆了口氣,電梯門打開來,微微向著他彎了彎身,“文先生,請走好。”他沒有回頭,停頓一下都沒有,徑直走向大門。不禁有點失落,她已不再是她,他也不再是他。
轉身正待離開,一隻大手忽地攬住她的腰,死命地將她按在牆上,生生地釘在那裏,火熱的唇準確無誤壓了上來,卻不是溫柔的,而是像狂風暴雨般一下一下地砸在唇上,卻又輾轉反側,痛,痛徹心菲。她的手拚命地想推開他,卻被他抓得更緊,死死地圈在身後,仿佛要將她嵌進身體裏,用盡了此生的力氣。她的眼淚一下便流了下來,順著鼻,順著嘴,一路往下流,無休無止地。他忽地鬆開了,看也沒有看她一眼,轉身便走。她卻緩緩地滑落下去,坐在地上,冰冷冰冷的地上,腦中一片空白。那眼淚卻是沒有停過的,濡濕了周圍整片的地麵。直到大堂保安走上前來,她方茫茫然地看著他,仿佛做了一場夢般,那樣虛幻,那樣飄渺,卻又是那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