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76(2 / 2)

東間很整潔。正中牆上掛著一幅毛、周、劉、朱在機場的畫,下麵正正方方地斜著一麵鏡子。橫過空中扯過的粗麻繩上,平平整整搭了兩塊毛巾,其中一塊被洗得透亮,上麵一片暗紅。貼山牆橫放一張單人床,床上鋪了潔白的床單,兩條有棱角的軍用被子很精神。挨床的桌子上整齊地擺放著一個書架,一瓶墨水,一隻筆筒,一個破舊收音機,一個長了青毛的硯台,那是他當支書時經常用的,“文革”中老葵造了他的反,當上了支書。

中間堂屋很冷清,冷鍋冷灶。幾隻螞蟻正在鍋台上忙碌著搬運食物。牛屋裏冒出溫暖的牛糞味。這是一個沒有女人的家。

天陰了。去年雪水好,春天的莊稼就茂盛。大片大片的麥苗把天地充滿,又用一條綠線把天地劃開。村西北那片荒蕪的土地上,有一棵孤樹。這是石頭村的墳地。去年秋天,二叔剛走到這裏,墳地另一麵的玉米地裏一塊紅色一晃而過。老葵向二叔走來:二叔,來了。老葵臉上堆著討好的笑,眼珠子溜溜地轉個不停。

二叔似乎高大了許多、威嚴了許多,站在墳前像一塊巋然不倒的石碑,鐵青著臉說,你給我滾。

老葵躥出墳地,又返回來說,二叔,秋後我再重修這座墳,便消失在青紗帳裏。可是,直到現在,這座墳仍然是老模樣。

上墳的人陸續來到了墳地。紙煙從各自的墳頭嫋嫋回旋。當紙煙彙集到一起時,二叔的心情異常孤獨、蒼涼。

墳裏人死於老葵之手,已是四十年前的依稀往事。在二叔二十五歲的記憶裏,天空飄滿了血紅的樹葉。那是抗日烽火日益高漲的一年。當她抱著的刀片刺眼的寒光消失之後,她的身體便倒在了二叔門口的大槐樹下,舒展的四肢預示著某種無可奈何。幾片樹葉在她的身體周圍飄,沾滿了鮮血,後來,落葉漸漸變得多起來,塞滿了二叔的腦海。

二叔好像又聽到了她那淒涼的聲音:老葵回來說,你死在了前線,臨死前你把我托付給了他。

二叔撲向她,就覺得右耳朵絲絲地涼到了心裏。她頭上那條雪白的毛巾迅速浸滿了兩個人的血。就是繩上那條他每年清明要洗一次的毛巾。老葵在槐樹下,看到了二叔耳朵掉落的過程。

二叔從墓地歸來時,天上下起了小雨。有一輛檢察院的車從他麵前過去,透過車窗二叔好像看到了老葵的一雙含淚的眼睛,但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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