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年前的戰爭,在人們心中已經漸漸淡忘。隻是氐人長生不老,區區兩百年時間,倒還不能將一段曆史變成傳說。
然而,傳聞是難免的。
有人說,龍皇因殘殺無辜,被天神降雷劈死,屍骨無存。
有人說,北方石林深處,常常聽聞怪獸怒吼,令人難以入眠。
甚至有人說,上代的氐人之王端陽未死,時時想回來篡位謀權,用龍皇血洗氐人城。而那一天,將是氐人滅頂之日。
氐人宮殿。
偏殿的書房之中,建木枝幹所做的書桌後,一整塊紅珊瑚製成的坐塌上斜臥著如今的氐人之王——二百餘年前那蛟王主人冉恒。他眼凹深陷,顯然久未歇息,滿頭黑發沿著塌緣直垂到地上,周身上下隱隱發著白色光芒,給原本堅毅的麵容帶來幾分柔和。金色的冰蠶披風隨意地搭在身上,隨著尾鰭一翻,便滑落到玄武岩鋪就的地板之上,蕩開幾許水紋。他左手垂在坐塌一側,旁邊是已然翻開的數劄以海藻穿建木樹葉而成的卷軸,上邊密密麻麻刻畫著各種圖案,正是派到各路去打探消息的氐人探子們托海蛇帶回的密報。
他自從當上氐人之王以來,便公務纏身,這兩百年來,甚至未曾在床上睡過一個安穩覺,往往便是在公文堆中看得乏了,就斜倚著坐塌小憩片刻,睡醒之後繼續處理政事;倘若碰上戰事,更要親自前往前線,其中辛苦,不言而喻。
也有大臣勸他好生休息,他都拒絕。日積月累的不停工作,竟讓他成為了氐人一族近萬年來最為勤勞的王。
於是便有傳聞,說他是心中有愧,二百年前,龍皇發狂,隻有蛟王可與之相抗,然而他卻臨陣脫逃,才令千名將士慘死在家門之前。
他從不解釋,然而經陵魚一役後,他每每帶兵出戰,都不敢讓蛟王隨軍同行。若戰況實在是險惡萬分,他則會命軍士撤回,自己單獨同蛟王迎戰。旁人不知蛟王、龍皇均是千古難遇的異獸,龍皇可以發狂,誰又能料到蛟王如何?當日他與前代氐人王端陽便是不敢貿然行事,才挨到最後,方決定獨注一擲,冒險嚐試。結果雖然打退了陵魚赤鱬,可是自家軍隊也遭受滅頂之災,更兼端陽亦被龍皇拖到水麵之上,屍骨蕩然無存——他心中不知是該慶幸,抑或後怕。
連日來的勞累過度讓冉恒睡得如此沉穩,竟未察覺有人闖進書房之中。那人身形小巧,著冰蠶絲織就的宮裝,相貌清雅,然而眉目棱角鮮明,倒似較尋常氐人多了一分野性。她緩緩遊弋到冉恒塌旁,凝視了他片刻,突然輕笑一聲,拔下頭頂束發上一根夜明珠釵,向他咽喉直刺了過去。
水波鼓蕩,這一刺異常淩厲,眼見冉恒就要死於非命,孰想他在這刀光火石的一刻忽然漫不經意地翻了個身,輕輕巧巧地將那冰蠶披風向上拉了幾寸,正擋住脖頸要害。這冰蠶披風水火不侵、刀槍不入,如此一來,那女子也沒了法子,隻得收回了攻勢,又將珠釵插回發髻。
冉恒恍若未覺,依舊睡得香甜,一呼一吸沒有絲毫混亂。那女子輕“哼”了一聲,轉向地上的密報。
“鯊群向西北集結,人魚仍未有動靜。”
“何羅魚群一夜之間消失殆盡。”
“北方海低上泛起烏黑瘴氣,似是陵魚碰觸陽光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