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露重,當徐臣出院時,已是半個月後的事。
每天,許安靜穿梭在徐家、學校、醫院,他仍不愛理她。
期間,她除了留在醫院照顧他,便一直住在徐家。徐家管家以往對她恭敬有禮,隻是礙於她是少爺的人,因為她,少爺才會受傷,對她便更是不滿,但看著她夜不停息地守在少爺身邊,看著她不借他人之手細火為少爺熬湯燉藥,看著她為了照顧少爺早出晚歸,他突然猶豫了。
加長型的林肯轎車停在徐家別墅門口。
陳管家激動地迎上去,恭敬地打開車門。
許安靜坐在他身邊,伸手攙扶他。
他閃開她的手,漆黑的雙眸冷淡,“陳管家扶我下去。”他命令。
“是。”臣管家看看她,又看看少爺,然後扶他下車。
他艱難地撐扶著,雙腳顫抖,手指青筋勃發抓住車門邊緣。
許安靜難過的看著他的背影,隱隱有絲失落。
他還是不原諒她?
徐家餐廳
長長的餐桌,花生燉豬蹄、紅棗炒雞肉、素淡青菜早已冷卻,傭人尷尬地站在一旁。
徐臣的手依然打著厚厚的石膏,纏著厚厚的繃帶,他坐在餐桌旁,艱難地握住銀白的筷子,笨拙的伸向盤裏的豬蹄。
豬蹄被切成合適的大小,金黃滑潤,危危地被夾在筷子尖端。
自從回到徐家,他越來越沉默,避開她的靠近,避開她的觸碰,仿佛她是帶病毒的細菌。
手指笨拙一僵,豬蹄掉落,手中的筷子散落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他俯身伸手想撿起,打著石膏的手撞上桌角。
傭人驚慌地俯身拾起,重新換上新的。
“走開。”徐臣猛地揮開傭人遞上的筷子。
他胸口急促的起伏,麵容沉黯痛楚,仿佛被他看見如此狼狽的一麵是他最難以忍受的。
傭人嚇得後退,驚恐的低下頭,經若寒蟬。
“徐臣。”許安靜驚慌的想檢查痛得撞到的手。
徐臣胸中劇痛,猛地揮開她的手,“不要碰我。”
許安靜微怔,視線落在他滿是汗滴的額際,他的臉蒼白弱紙,雙唇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他的右手微微顫抖,似乎在隱忍尖銳的痛楚。
空氣像冰雪般凝住,傭人垂頭,不敢大聲喘息。
徐臣倔強地站起身,然而打著石膏的右腳踝傳來尖銳的刺痛,他重重的跌回椅子。
“少爺——。”傭人驚慌地扶他。
徐臣揮開傭人,“出去。”
“是。”傭人看看徐臣,又看看許安靜,走出餐廳。
空氣靜得襯托出他的呼吸越發清晰,餐廳裏隻剩下他和她。
徐臣左手握住桌角,艱難地移向一旁的輪椅。
她想扶他,他冷冷地看她。
他的麵容沉痛淡漠。目光深沉複雜,最後一片沉寂。
許安靜一驚,隱隱猜出了什麼……
“把東西收拾好,我會讓司機送你回許家。”他冷漠地說,然後推動輪椅轉身離開。
許安靜怔在原地,心慢慢地空落,仿佛那天雨夜,空蕩蕩的學校,空蕩蕩的雨下,她的傘丟了,爸爸抱著許安薇走遠,她一個人被丟下。無邊的雨夜,無際的黑暗,她直直的站著。
她的牙齒微微顫抖,她仿佛又回到那個雨夜,她仿佛又被丟下了,她張了張嘴,力圖使自己鎮定,“我答應過……我們的關係知道交易結束……”頭腦一片空白,她想要留下,留在他身邊,想要告訴他她的想法,但說出的卻是……
徐臣猛地轉身,看著她,蒼白的燈照在他冷冰的臉,“我們的關係到此為止。”他的聲音透出如冰的漠然。
太在乎了,在乎的超出他的想象,在乎啊超越他的生命,如果在乎的太深,如果她不愛他……“你會愛我?甚至已經愛上。”他閉上眼,聲音有絲猶豫。
許安靜一驚,然後慌亂地低頭。
愛他?在他說了‘我們的關係到此為止’後,要她如何愛他。
徐臣苦笑,她的反應讓他明白了答案。
她愛得是夜吧!
如果她不會愛他,他的在乎總有一天會毀了她,就像那隻陪了他五年的小狗,當它不再時刻繞著他轉,不再隻喜歡他時,他會寧願毀了它。
她離開了徐家,第一次是她提出離開,第二次是他要求她離開。
她沒有回許家,她又回來了那個樓頂的小閣樓。
提著小小的旅行箱,她久久地站在小閣樓。
昏暗的日光燈,滿室的冷清,寒風從破損的窗戶灌入,掀起飛揚的煙塵。
她拒絕了司機的接送,拖著小小的行李離開了住了半個月的徐家。
沒有再見,沒有誰會挽留誰,漆黑的夜,她在夜寒風中輾轉徘徊,沒有方向,沒有歸屬,沒有朋友。
夜半時分,她走了整整四個小時,她才回到小閣樓。
冷清的,空蕩蕩的房子,沒有人氣,沒有溫暖,冷冰的桌子染上厚厚的灰塵,她隻是離開了半個月,一切都冷清了。
當他強行帶她回徐家,她一直想要離開,但當真的離開時,竟然有種被拋棄的傷痛。
是不是人都這樣,擁有時不會珍惜,得不到時一再強求。
他問她會愛他?甚至已經愛上。
很可笑,他竟然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著這樣的話,仿佛他是希望她愛他的。
但怎麼可能,他和她隻是一場交易,她隻是他的一顆棋子。
但當聽見他說出這樣的話時,她竟然猶豫了,竟然驚慌地不敢看他。
她愛他?
能愛?
心動已是她不能承受的後果,又怎麼說愛。
煤氣已經空了,沒有開水,她用冷水擦洗著疲倦的身體。
水粘在身上,冰冷入骨。
牙尖咬緊,她將冰冷的水潑在身上。
冰冷刺骨,但不會比她的心更冷。
寒風呼嘯,昏暗的路燈投下昏黃的光線。
路燈下,黑色的奧迪久久的停留,黑色的玻璃染上薄薄的寒霜。
杜準君看著好友,若有所思。
既然要她離開,為什麼又要緊緊尾隨呢?是不放心,還是放不了手。
看著她在寒風中輾轉徘徊,他竟然在他眼中看見痛楚。
難道她真的這樣重要嗎?
玻璃搖下,寒風吹亂他的發。
徐臣望著她窗戶透出的昏黑燈亮,漆黑的雙眸暗淡沉寂,他的手包裹著厚厚的繃帶,麵容冷寂。
原來,她真的不會愛他,即使他付出生命,她亦不會愛他吧!
是寂寞了太久了嗎?因為她和他是同樣的人,所以他逼誘她和他的生命有了交集。
用她報複他所謂的父親,真的隻是報複嗎?
還是不止是單純的報複。
他苦笑,真的是自作自受吧!利用她,傷的最終卻是自己。
是太天真了,他殘忍地對她,最終卻愛上她,而她不會愛他。
愛,不是他想要的,但卻在不知不覺深入骨髓,深得讓他害怕。害怕一切都脫了控製,害怕他的生命隻繞著轉。
為什麼——
為什麼——
……她不愛他?
“……臣,你——。”杜君準欲言又止。
“回去吧!”玻璃窗緩緩上升,他閉上眼。
既然選擇了放手,他就不會再要去在乎,如果她終究沒法愛他,他就會徹底地放棄。
杜君準擔憂的望著他。
她離開了,就能不去在乎嗎?他太了解他,在乎了,就不能不會在乎,愛上了,就不會再裝作不愛。
隻是他太驕傲,他不會允許隻有他在愛她,而她卻不愛他。
“去查一下是誰在散布謠言的,順便查一下許安謙的公司的財務情況。”他知道一切都不可能隻是巧合,是誰在惡意陷害嗎?
她竟然會以為是他,她竟然不相信他,即使一開始他是在利用她,但他怎麼會故意讓她難看。
許家有太多的秘密,是她不能承受的,他怎麼可能讓她去麵對。
黑色的奧迪緩緩融入夜色,他凝視窗外,雙眸複雜。
很冷,很冷想冬日的海水淹沒蓋頂。
薄薄的棉絮蜷縮成團,身體劇烈的哆嗦,冰冷冰冷,冷的刺痛。
簡單的木床,隻有一張薄薄的被絮,她蜷縮成團,讓想冰冷的身體溫暖一點。
很冷,身體難受的想要死掉。
她把臉埋入懷裏,毫無血色的唇暗紫暗紫。
寒風灌入破損的玻璃,呼呼地狂蕭。
很冷,很冷,像那個冬夜,冷的沒有溫度。
是要死掉了嗎?如果死了就可以看見媽媽了嗎?就可以不再痛苦了嗎?
“媽媽——。”虛脫喑啞的聲音呢喃著。
“媽媽——。”為什麼總丟下她一個,她最愛的媽媽丟下她,她最愛的爸爸丟下她,他也丟下了她,為什麼她總是被丟下的那個。
真的不會有人愛她嗎?真的不會有人在乎她?
也許,也許……死掉就不會在難受了,就真的可以不在乎了。
意識漸漸模糊,她抱緊冰冷的身體模糊的想。
冰冷的房間,冰冷的冬日,她蜷縮躺在冰冷的木床。
模糊的意識,模糊的聽覺,隱隱約約地,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似乎聽見有人在靠近她。
似乎有什麼貼上她冰冷的額頭。
很暖,很暖,她掙紮著想要靠得更近,想要留著這樣的溫暖。
她掙紮著,掙紮著想要看清是誰。
模糊的視線,模糊的臉,她渾濁的雙眸漸漸變得清晰。
是他——
竟然是他——。
溫潤如玉的臉,擔憂的神色。
他抱著她,用他溫暖的外套緊緊地抱緊她。他的外套很暖很暖,暖的像冬日的陽光。
緩緩的,她閉上眼睛,身體蠕動,靠近他溫暖的心髒。他的心跳沉穩有序,很讓人安心,她閉上眼睛想。
當她再次醒來已是深夜。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床鋪,純羊毛的被絮有著陽光的味道,很暖,很好聞。
掙紮著,她想站起來,但虛弱的身體卻使不上力。
“你終於醒了。”溫潤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她抬頭,看見——
他溫暖的笑顏。
溫潤的臉,溫暖的聲音,一如記憶中的他。
是他,那個模糊視線中人是他。
葉夜扶她坐起身,拉起被子蓋在她身上,仔細地掖好被角。
他的掌心貼上她冰涼的額頭。
暖暖的,他的掌心很大很溫暖。
“我怎麼會在這裏?”他的掌心離開的額頭,她伸手摸摸額頭,指尖殘留他的溫度,
“你生病了。”他坐在她身邊,凝視她蒼白的臉。
很冷,很冷,當他抱著她,她的身體如冰的寒冷。
蜷縮在冰冷的小閣樓,薄薄的被絮,她到底是怎樣照顧自己的。
“……是嗎?”原來她真的傷病了。
她的身體很少生病,但真的病了就很難會好。
“我睡了很久嗎?”她的身體僵硬地麻木,應該睡了很久吧!
“睡了兩天一夜。”睡得很沉,呼吸微薄,他甚至以為她不會醒來。
將頭靠在床頭,許安靜溫柔地笑,“謝謝你!”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一直是他在她身邊,對她溫暖的笑,溫柔的凝視她,讓她覺得生活原來還有溫暖,原來還是有人會關心她,甚至在乎她。
葉夜扶她躺下,把她的手放進被窩,仔細地掖好被角,“好好睡一覺,醒來就可以吃芹菜排骨粥了。”
許安靜聽話的閉上眼睛,將頭埋在被絮間,感覺有什麼東西從眼角滑落。
葉夜站起身,輕輕地走出房間。
“葉夜,我喜歡你。”
背後傳來哽咽的聲音。
葉夜一怔,嘴角抿緊。
她說她喜歡他,她又說她喜歡他,隻是這一次的喜歡是什麼?
上次她說她喜歡他,隻是這種喜歡隻是因為他對她好,隻是別人對她好她就會喜歡嗎?
如果她知道他是別有居心的,是否仍會喜歡他呢?還是會恨他。
“你這次的喜歡又是什麼呢?”他沒有轉身,聲音輕巧,隻是僵硬的背脊泄露他的在乎。
她睜開眼,看著天花板,以至沒有看見他的異樣,“喜歡你的溫暖,喜歡你的溫柔,謝謝你的在乎,謝謝你在我最絕望的時候陪著我。”除了媽媽,他唯一一個會在乎她的人,會對她溫柔的笑,像她生命中的一抹冬日的陽光溫暖她冰冷的生命。
隻是這樣的人不是她配擁有的,能喜歡他已是奢侈。
葉夜苦笑,心髒空蕩蕩,想遺落了什麼。
他以為她是喜歡他的,當她為他洗手作羹湯,當她溫柔的對他笑……但她的喜歡不是他以為的喜歡。
“也許,有一天你會後悔你說過喜歡我。”他開玩笑說,眼底隱隱有暗淡。
當她知道了……當她知道了,她會恨他的。
想到她會後悔說喜歡他,想著她會恨他,他竟然會感到心痛。
“是嗎?”會有這麼一天嗎?“有沒有這麼一天我不知道,但你對我的好,我會永遠記住。”
“謝謝你,夜。”
葉夜猛地握緊雙手,心底尖銳的疼痛。
像不能再忍受似的,他逃似的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