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流離失所(色哥陶)
楔子
你曾經遇見過這樣的情景麼?
那些傳說中無數次出現在心房裏寂寞憂傷的背影。和流離失所的悲傷來回地出現。在腦海之中轟轟作響。發出了生命與絕望相咬合時的喀嚓聲。
像是夢境海邊懸崖下經常出現的那股潛伏著巨大暗湧的洪流。起伏於海底深處貼近黑暗的地方。湧動於地平線上波光粼粼的藍色海麵。
從波瀾不驚到洶湧澎湃。漫過沙灘。侵入石縫。一步一步。衝擊著斑駁陸離的山崖。
又像是有人無緣無故地拿著一把鋒利的尖刀。找準青春裏最脆弱最柔軟最不可設防的地方狠狠地刺進去。挖出了最疼最痛最致命的那一部分。然後顫抖。然後哭泣。然後汩地一聲血流成河。
你有過這種刻骨銘心的感覺麼?
某一天。某一刻。你穿著一件單薄得不能再單薄的衣服暴露在風嚎怒吼的冰天雪地裏。
尖銳的寒風似乎可以穿透一切。在皮下組織上鑿出無數個洞來。然後像無孔不入的黑暗一般倒灌進身體裏麵。所有的細胞、毛孔、血管、經脈。都被塞得滿滿的。凝固後發出冰涼涼的陰冷來。
無論你的胳膊摟得有多麼緊。腳跺得有多麼厲害。那些寒冷的北風總能硬生生地擠過纖維與纖維之間狹小的罅隙。
凍瘡。一個又一個。
發癢。紅腫。破裂。流膿。潰爛。
然後就是一陣接一陣鋪天蓋地的傷痛。
——遇見過麼?
——有過麼?
天空被北風吹洗得異常幹淨。大群大群白色的雲朵急速地掠過這個喧囂的城市。
四下漸次亮起來各種各樣顏色的霓虹來。所有的樓群都籠罩在一片模糊的朦朧之中。灰蒙蒙地看不清輪廓。
巷子口高大的梧桐樹開始瘋狂地掉葉子。一片一片直挺挺地砸下來。燈光從枝丫間破碎地灑下。然後攤成一層散發著陳舊的土灰色的汙垢。像是一堆很厚的炭灰一樣。
車棚柱腳在漫長的秋雨後。彌漫著一股枯腐的味道。牆角長滿了黑色的菌子。整個支架如同一個得了骨質疏鬆症的夢魘一般靜靜地聳立在逼仄的弄堂角落。
依然是秋天最陰冷的空氣。大風從黑暗裏突然吹過來。像是一瞬間卷走了所有的溫度。
蘇末從小巷子外鑽進弄堂的時候。身上沾滿了潮濕的氣息。
樓梯口不知道被誰換了一個很亮的燈泡。
白熾刺眼的光線讓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抬頭仰望。瞳仁裏會倒影出短小而明亮的白點來。眨一下。白點便迅速被濕潤的眼球淹沒下去。
地麵上的影子在強光下變得很濃。隨著燈下身體地移動。漸漸地拉扯出修長的身影。像是凝固起來的一灘墨水。一遇到陽光的蒸騰便越顯濃重。
蘇末將自行車推進車棚裏。彎下腰去鎖車。然後轉身上樓。
途中經過一個樓道時。他突然被一把橫倒在地上的拖把拌了一下。上身因慣性作用頓時向前打了一個趔趄。他趕緊刹住腳步。可是額頭仍然很重地撞在了樓梯的扶手上。頭皮開始隱隱發痛。
蘇末皺了皺眉頭。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麼。停頓了一下又閉上了口。他折過身。蹲下來撿起地上的拖把。然後把它放回了角落裏。
上了三樓。來到家門口後。他習慣地向書包裏去摸鑰匙開門。可是摸了半天也沒有摸到什麼。
“奇怪。放學的時候明明就裝在書包裏。這會兒怎麼會不見了呢?”蘇末喃喃地說道。
又摸了一會兒。仍然沒有摸到什麼。他不禁有些氣餒了。心想自己真是倒黴。偏偏在這個時候丟了鑰匙。義父剛離家出差。義母每天晚上要加夜班。九點才回家。看來是指望不上他們了。
蘇末想到這裏又將希望寄托在了晨小霧的身上。可是剛一想到她每天對自己一副凶神惡煞笑裏藏刀的樣子時。又恨恨地搖了搖頭。
他放下書包。坐在燈光昏暗的樓道裏。一頁一頁地翻看著攤在雙腿之間的課本。
門口的路燈顯然比樓下的燈光暗了許多。
年代久遠的燈壁已經發黃被日子弄得髒兮兮的。
夜色中發出的冷清的光線。像是一封已被投遞了的久信。信封裏發黃的紙張滲透出了黯色的殘黃。
八點三十分。
蘇末抬起頭來。揉了揉劇烈發酸的眼睛。然後聽到了樓下響起了一陣喧嘩的聲音。接著是車棚被“啪啦”地打開。車子推進去。鑰匙“劈裏啪啦”碰撞的聲音。上鎖。又是“砰”到一聲關上了鐵門。
在一小段時間的寂靜之後。少女上樓的腳步聲就由地麵經過了身體。然後傳導進蘇末的耳朵裏。
最後是麵對麵的注視。
蘇末站起身來。跺了跺有點酸麻的雙腳。他提起書包。把頭撇向一邊。裝出一副什麼也沒有看見樣子來。
而晨小霧。卻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樣。她看見蘇末的時候。臉上馬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來。眼睛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光芒說道:“咦。你怎麼不進去啊?”
蘇末沒有搭理她。
但是晨小霧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歡了。“噢。我明白了。你肯定是沒有鑰匙才進不去的吧?”
“是。”蘇末終於開口了。但語氣裏卻顯得很冰冷。
“沒有鑰匙你早說嘛。”晨小霧說完從衣服裏掏出一把鑰匙遞了過去。“給。我的。”
蘇末看了看。沒有接。他隻是裝出很隨便地問道:“你今天晚上怎麼才回來?”
“哦?”晨小霧顯得很興奮。“我剛才到伊夏家玩去了。”說完她回過頭把臉湊到蘇末的麵前。“我猜。你一定等了很久了吧?”
蘇末轉過身。看到她的臉上寫滿了“你活該”的狡黠的表情後。突然嚇得退後了兩步。身體一下子撞到了樓梯的牆上。
晨小霧看到他露出一幅很害怕的樣子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她回過頭去開門的時候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不至於吧。我有那麼嚇人嗎?”
蘇末看著她進門的背影。喉嚨像是嗆進了一團棉絮。橫亙在喉管裏。阻礙著空氣的流動。快要窒息了。
他總是感覺到晨小霧就像是一根刺。每一天每一刻都會從血管裏探出一根刺來。暴露在空氣裏。然後悄無聲息地紮進自己的皮膚深處。
洗完澡的時候。蘇末從臥室裏換好衣服到客廳裏去拿書包。因為用力過猛。結果把壓在上麵的晨小霧的書包也扯到了地上。書包裏的文具和書籍一下子“嘩啦”一聲散落在地板上。
他趕緊彎下腰去撿。在拿起書包的時候。一串熟悉的鑰匙從書包的拉鏈裏滑落下來。金屬與地麵撞擊時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那是蘇末的鑰匙。上麵有他下午剛剛串好的幾張明星照片和若幹個鑰匙扣。
蘇末將那串鑰匙撿起來。慢慢地塞進了自己的衣服裏。
原來是她拿了自己的鑰匙。怪不得放學掃完地走的時候。總是覺得自己的書包有被人動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