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她低頭看了看胸前的鏈子，“‘輪回’原來還有鎖魂的作用。”那顆飽滿的星星裏，被她倒入了“輪回”，她當初隻是要自己時時記著，不要忘了自己還欠著他。現在想起來，若不是被“輪回”鎖於那片虛無的空間裏，她的靈魂早在離體的瞬間被海水壓得粉碎。
“是。”
“傲天，你又怎會突然跑過來呢？”她抬頭看他，“你不是在龍島裏嗎？”
沉默……
他沒有回應，隻是緩緩開口了：“我在冰川時，曾經想過。”
“嗯？”
“波賽頓的年齡比我大五年。”
“嗯。”
“如果他先我五年死，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五年。”
她怔住了。
“你願不願意？”他望著她，重複著。
“好。”她緩緩說，“我答應你……如果他先你五年死，如果那時的你還堅持，那麼往後的五年，我們就在一起吧。”這是她欠他的，抵抗沉睡五年，她或許能承受。
“我如何能信你？”他撇過頭，“你每一次都答應了我，卻每一次都失信。”
“那怎麼能算，第一次是誤會，至於第二次，你能怪我自己不小心死掉了嗎？”
“你……”他轉回頭看她，有些啼笑皆非，“你耍賴。”
“那怎樣啊，”她很無辜的樣子，“你以為我想死嗎？”
“……算了。”他放棄掙紮，指了指她胸前的鏈子，道：“我要那個作為信物。”
她二話不說，解下來遞給他。
“哎。”她叫他。
“嗯。”
“你違背了規定，要怎麼罰。”她是指冰川一日不融，一日不得踏出龍島的懲罰。當年聽到這個懲罰後，每每夜深人靜想起他，她都會失眠到天亮。
“我不與你說，”他轉頭，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我們分開後，你亦不要多想。”說沒事，她不會相信，倒不如直接拒絕告訴她。因為她知道後，不論何時想起他都隻會有一份深深的愧疚，他不願在她心目中隻有那麼一份存在的價值，更不願她因對他的愧疚而不快樂，她充滿活力的樣子，是他最愛的。
“這是我的要求，你要好好過。”
她怔了一下，沒料到他會這樣了解自己，連騙都省了，直接告訴她他拒絕回答。
“傲天啊……”她輕歎，笑了，笑裏滿是無奈。
你真是一名偉男子，能被你愛著，這是我修了幾世的福呢？隻是，這話她未曾說出口，隻怕他會一再深陷。
龍傲天收好鏈子，深深地望著她，想最後擁抱她一次，卻礙於她已為人婦，終於還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轉身。
“傲天。”她叫他，喊住了他的腳步。
他沒有回頭。
“謝謝你。”
“謝什麼？”
“謝謝你愛我。”
“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何須言謝。”他低頭，看了看胸前的薔薇徽章，終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海界的，在回海皇宮的路上，一些國民向他打招呼，他亦恍惚著，他知道自己的目光一定很呆滯，甚至如果有馬車向他奔來，他也隻能沒有防備地被撞成重傷。他在海皇宮前停了下來，抬頭望著那華美的宮闕，這個她視為牢籠的地方。特裏同回宮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他的父王，正失魂地望著海皇宮。
“父王！”特裏同在他身後叫了一聲。
波賽頓一僵，回過頭去。
特裏同跑到他麵前，“父王，您去了哪兒？水晶盒子呢？”
他不說話，慢慢蹲下身來，手按在孩子的肩上，久久的，望著他，終於，他開口了：“特裏同。”
“是，父王。”
波賽頓驀地抱住他，緊緊地。
他活在世上已有萬年，在遇上她以前，他從來沒有料到會有那麼一天，自己的喜怒哀樂會被一根紅線綁著，而線的另一頭，握在一個小女孩手中。特裏同是他唯一的孩子，他該盡己所能去疼愛他，寵溺他的，可是她卻能直接影響他對孩子的寵溺有多少，如果她沒有複活過來，他似乎就會一直這樣，對自己的兒子漠視下去。什麼時候，他成了一個牽線木偶，一個傀儡，被她操縱著，可悲哀的是，他內心深處竟然不排斥，早已習慣了情緒被她左右，怎麼辦才好？若她不願再拉起那根紅繩，若她的一切再也與我無關，那麼習慣了為她快樂，為她難過的我，會不會變得不知所措？
“父王……”特裏同被他抱得喘不過氣來。
他稍稍鬆開他，輕聲問：“特裏同，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安菲……你的母親，還在，你想不想父王不顧一切將她留下來？”
特裏同凝視他半晌，好久，才說：“何必問兒臣呢，父王，您心中不是早已有了決定嗎？若母後還在……”若母後還在，您又怎會至今不敢看我與母親神似的眼？
波賽頓狼狽地避開兒子的眼。
是啊，何必問，你不就是要找一個理由，無論任何理由來當借口好重新追求她嗎？你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思的，何必問呢……
翌日，波賽頓很早就到了海岸上。他坐在巨石之上，凝望著海平線，心中那份沉重在氣氛裏散開，仿佛他已經在那兒坐了許多年。
“我想我們也應該談談。”
不知什麼時候，安菲站在了他身後，他猛然回頭，看到她靜靜地站著，表情平靜，海風吹得她的發絲與裙角輕輕飄揚。
此刻的他才覺得，她真正地像個高貴的女神了，可是在他的心底，她永遠是那個倔強而真摯的小女孩，為了他從天才變得平凡的安菲。
“好。”他輕聲回答，走過去，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海邊風大，她身上隻穿了入殮時的淡紫素白羅衫，薄得可憐。
安菲看了看身上的黑色外衣，覺得有些眼熟，“你以前，從來不穿這種舊衣服的。”海國的國庫虧空了嗎？
他輕輕垂下眼簾，“我已經不需要穿漂亮的新衣服來引起誰的注意，偶爾也想懷舊。”她忘了。
“哦。”
他們坐在沙灘邊的大石頭上，沉默著，氣氛微微凝結，一點也不像生了一個孩子的夫妻在一起時該有的。
“我在生產前，曾經將‘輪回’注入這條鏈子。”安菲指的是她之前戴著的那條項鏈。
“……”
“我當初隻是希望自己時刻記著，不要忘了我還欠著傲天，隻是我沒想到它會救了我一次。”
“……”
“我剛才聽傲天說，‘輪回’具有鎖魂隔離外界的作用，所以當初的我假死後，靈魂被鎖在一片混沌裏，我出不去，你們亦感覺不到。”
“怎麼會……”
“當年那些藥粉，它的毒性腐蝕了我身體的特性，使得我除去靈力外，已與常人無異了，而若不封印靈力，我就會因無法抵抗海水給我的壓力而死去。”
“這就是……活活窒息而死的原因嗎？”他喃喃自語，那麼她離開海界，到了海岸上時便蘇醒過來亦不是什麼怪事了。他一直以情敵的心態看待龍傲天，可是此刻他卻對他充滿了感激，甚至慶幸，慶幸當初的他對安菲的感情夠深，否則他不會為她取來“輪回”，沒有輪回，就沒有現在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的她。
她點頭，輕聲說：“我如今隻想知道，你為什麼不問我，問我願不願意與你一起拯救海界？”
“當初的你，”他笑，苦澀的，“當初的你那麼倔，恐怕是寧可去獻祭亦不願與我生下孩子來束縛你吧？你以為，我與你父親為什麼會出這種下策？我們寧可被憎恨，亦不願你從我們麵前消失。”不是不信任她，隻是不信任自己而已。
她默然地聽著，然後輕聲說：“你真的很了解我，你預料的都很準，可是，波賽頓，你低估了自己的魅力，你以為，當初的我不會愛上你嗎？”
他震驚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
她無意識地扯動唇角，笑了，“我是個女人，到底心軟得很，也會為了心愛的男人舍不得死，就算是不得已，也會甜蜜地幻想我與他的孩子會長得比較像誰。波賽頓，你千算萬算，卻算不到以前的我可以為了你舍不去死。你實在很自作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