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幕(1 / 3)

第一場 墓地

二小醜攜鋤鍬等上。

小醜甲:她存心想脫離人世,卻要照基督徒的儀式下葬嗎?

小醜乙:的確是的,所以你趕快把她的墳挖掘好吧。驗屍官已經證實了她的死狀,宣布應該按照基督徒的儀式把她下葬。

小醜甲:這可怪了,難道她是因為自衛而跳下水裏的嗎?

小醜乙:他們證實了是這樣的。

小醜甲:那一定是自殺了,沒有其它的理由了。因為問題是這樣的:要是我想要投水自殺,那必須想一個辦法,一個辦法可以分為三部分,那就是幹、行、做,所以,她是想要投水自殺的。

小醜乙:噯,你聽我講——

小醜甲:讓我講完。這兒是水,這兒站著人,要是這個人跑到這個水裏,被淹死了,那麼,不管他自己想不想,總是他自己跑下去的,你懂嗎?可是如果那水到他的身上把他淹死了,那就不是他自己把自己淹死,所以,他並沒有想自殺,並沒有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小醜乙:法律上也是如此嗎?

小醜甲:嗯,是的,這是驗屍官的驗屍法。

小醜乙:實話實說吧,要是這裏死的不是貴家女子,他們不可能按照基督徒的儀式把她下葬的。

小醜甲:是的,你說得很有道理。有財有勢的人,就是投河上吊,比起他們同教的基督徒來情況也大大不同,世上的事情真是不能相比!來,我的鋤頭。要說家世久遠,一定得數種地的、開溝的和掘墳的,他們都繼承著亞當的行業。

小醜乙:亞當也算是世家?

小醜甲:當然,他在創家業方麵很有一套呢。

小醜乙:他有一套?

小醜甲:難道你是個異教徒嗎?你怎麼學《聖經》的?《聖經》上說亞當掘地,沒有一套,他可以掘地嗎?讓我再問你一個問題,要是你答錯了,那麼你就承認你自己——

小醜乙:你問吧。

小醜甲:什麼人造的東西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牢靠?

小醜乙:造絞架的人,因為一千個站在上麵的人都先後死去,它還是站在那兒動不動。

小醜甲:我很欣賞你的聰明,真的。絞架是很符合答案的,可是它怎麼是符合的?它對於那些有罪的人是合適的。你說絞架造得比教堂還牢靠,說這樣的話是罪過的,所以,絞架對於你是符合實際的。來,重新說過。

小醜乙:什麼人造的東西來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牢靠?

小醜甲:嗯,你說對了,我就讓你下工。

小醜乙:呃,現在我知道了。

小醜甲:說吧。

小醜乙:真的,我可就不知道。

哈姆萊特及霍拉旭上,立遠處。

小醜甲:別費腦筋了,懶驢子是打死也走不快的。下回再有人問你的時候,你就這樣跟他說:“掘墳的人。”因為他造的房子是能夠一直住到死的。去,到老約翰的酒店裏給我倒一杯酒來。小醜乙下。小醜甲且掘且歌

年輕時候最愛偷情,

覺得那事很有趣味;

規規矩矩學做好人,

在我看來太無意義。

哈姆萊特:這家夥真的對於他的工作沒一點感覺,在掘墳的時候還會唱歌嗎?

霍拉旭:他經常做,所以沒一點感覺。

哈姆萊特:正是,沒有經常勞動的手,它的感覺要比較機靈敏捷一些。

小醜甲:唱

誰料如今歲月潛移,

老景催人急於星火,

兩腿挺直,一命歸西,

世上原來不曾有我。擲起一骷髏。

哈姆萊特:那個骷髏裏麵過去有一條舌頭,它也會唱歌哩。看這家夥把它摔在地上,似乎它是第一個殺人犯該隱Cain,亞當之長子,殺其弟亞伯,事見《舊約》的顎骨似的!它可能是一個政客的頭顱,現在卻讓這蠢貨把它肆意丟放,也許他生前是個移花接木的家夥,你說是嗎?

霍拉旭:可能是的,殿下。

哈姆萊特:可能是一個朝臣,他會說:“早安,大人!您好,大人!”可能他就是某大人,嘴裏還一直讚揚某大人的愛好,心裏卻想要他,你看說是嗎?

霍拉旭:是,殿下。

哈姆萊特:啊,是的,現在卻讓蛆蟲陪著睡覺,他的下巴也脫掉了,一柄工役的鋤頭在他頭上肆意敲擊。從這種變化上,我們能夠看出生命的無常。難道這些枯骨生前接受那麼多的教養,死後卻隻能被人家當木塊一般拋著玩嗎?想起來真是挺難受的。

小醜甲:唱

鋤頭一柄,鐵鏟一把,

殮衾一方掩麵遮身;

挖鬆泥土深深掘下,

掘了個坑招待客人。擲起另一骷髏。

哈姆萊特:又是一個,有誰想到會是一個律師的骷髏?他的玩弄刀筆的技巧,顛倒黑白的厲害,現在都沒有了嗎?為什麼他讓這個肆無忌憚的家夥用肮髒的鐵鏟敲他的腦殼,不去控訴他一個毆打罪?哼!這家夥生前也許曾經買下許多地產,隨口就用那些條文、具結、罰款、證據、賠償一類的詞語恐嚇人。現在他的腦殼裏被泥土裝滿了,這就算是他所受的補嚐和最後的賠償了嗎?他的保證人就不能保他再多買點地,隻給他留下那契約大小的一塊地嗎?這個小木頭匣子,原來要裝他的地契都無法裝了,如今地主本人也隻能如此小的地盤,哈?

霍拉旭:這就是他的全部了。殿下。

哈姆萊特:契約紙不是用羊皮做的嗎?

霍拉旭:是的,殿下,也有用牛皮做的。

哈姆萊特:我看別枉想那些玩意兒的人,比牲口還要聰明。我要去跟這家夥說說。喂,這是誰的墳墓?

小醜甲:我的,先生——

挖鬆泥土深深掘下,

掘了個坑招待客人。

哈姆萊特:我看也是你的,因為你在裏頭搗亂。

小醜甲:您在外頭也沒有很本分啊,先生,所以這墳不是您的。至於我呢,我倒沒有在裏頭搗亂,可是這墳的確是我的。

哈姆萊特:你在裏頭,又說是你的,這就是“在裏頭搗亂”。因為挖墳是為死人,不是為活潑有生命的活人,所以說你搗亂。

小醜甲:這套亂七八糟的話的確很活潑,先生,等會兒又該從我這裏跳到您那裏去了。

哈姆萊特:你給誰掘這墳墓?是個男人嗎?

小醜甲:不是男人,先生。

哈姆萊特:那麼是個女人嗎?

小醜甲:也不是女人。

哈姆萊特: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那麼誰葬在這呢?

小醜甲:先生,她原本是一個女人,可是上帝讓她的靈魂得到平息,她已經死了。

哈姆萊特:這家夥倒分辨得很清楚!我們講話可得三思了,稍一馬虎就會出醜。憑著上帝發誓,霍拉旭,我覺得這三年來人們變得越不像話了,莊稼漢的腳趾頭已經挨著朝廷貴人的腳後跟,都能戳穿那上麵的凍瘡了。——你做這掘墓的營生多長時間了?

小醜甲:我幹這營生的時候是在我們的老王爺哈姆萊特打敗福丁布拉斯那一天。

哈姆萊特:那是多長時間以前的事?

小醜甲:難道你不知道嗎?每一個傻子都知道的,就是小哈姆萊特出生的那一天,就是那個發了瘋給他們送到英國去的。

哈姆萊特:嗯,對了,為什麼送他到英國去?

小醜甲:正是他發了瘋呀。送他到英國去,他的瘋病就能得到治愈的,即使瘋病治愈不好,在那邊也沒有什麼關係。

哈姆萊特:為什麼?

小醜甲:英國人不會把他當作瘋子,他們會和他一樣瘋。

哈姆萊特:他發瘋的理由是什麼?

小醜甲:人家說得很奇怪。

哈姆萊特:怎麼奇怪?

小醜甲:他們說他神經出了問題。

哈姆萊特:從哪裏來的?

小醜甲:是從丹麥本地來的吧?我在本地幹這掘墓的營生,從小到大,都有三十年了。

哈姆萊特:一個人埋在地下,要經過多長時間才會腐爛?

小醜甲:假如他沒有死以前就已經腐爛——就像現在有的是害楊梅瘡死去的屍體,幾乎不能動彈了——大概可以過八九年,一個硝皮匠在九年時間之內不會腐爛。

哈姆萊特:為什麼他要比別人時間更長呢?

小醜甲:因為,他的皮硝得比人家的硬,可以很長一段時間不透水。屍體一碰到水,是最容易腐爛的。這兒又是一個骷髏,這骷髏已經埋在地下二十三年了。

哈姆萊特:它是誰的骷髏?

小醜甲:是個婊子養的瘋小子,你猜是哪個?

哈姆萊特:不,我不知道。

小醜甲:這個遭瘟的瘋小子!他曾經將一瓶葡萄酒倒在我頭上。這一個骷髏,先生,是國王的奴隸鬱利克的骷髏。

哈姆萊特:就是他!

小醜甲:正是他。

哈姆萊特:讓我瞧瞧。取骷髏唉,可憐的鬱利克!霍拉旭,我知道他,他是一個活躍又極富於想像力的家夥。他曾經把我背在背上一千次,現在一想起來,卻忍不住難受。這兒本來有兩片嘴唇,我吻過它們無數次。——現在你還諷刺人嗎?你還會很活潑,逗人笑嗎?你還會唱歌嗎?你還會時刻編造一些笑話,說得大家捧腹大笑嗎?你沒有留下一個笑話,譏諷你自己嗎?這樣無精打采了嗎?現在你給我到小姐的閨房裏去,告訴她,憑她臉上的脂粉搽得二寸厚,最終總要變成這個樣子的,你用這種語言跟她說,看她笑不笑吧。霍拉旭,請告訴我一件事情。

霍拉旭:什麼事情,殿下?

哈姆萊特:你想亞曆山大在地下也是這樣嗎?

霍拉旭:也是這樣。

哈姆萊特:也有同樣的臭味嗎?呸!擲下骷髏。

霍拉旭:是的,殿下。

哈姆萊特:誰知道我們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霍拉旭!如果我們能夠想像出來,誰知道亞曆山大的高貴典雅的屍體,不一樣是塞在酒桶口上的泥土?

霍拉旭:那未免太胡思亂想了。

哈姆萊特:不,一點不,這是有可能的。我們能夠這樣想:亞曆山大死了;亞曆山大埋葬了;亞曆山大已變成泥土了。人們把塵土變成爛泥,那麼為什麼亞曆山大所變成的爛泥,不會被人家用在塞啤酒桶的口上呢?

凱撒死了,你尊嚴的屍體,

也許變了泥把破牆填砌;

啊!他從前是何等的英雄,

現在隻好替人擋雨遮風!

是不要作聲!不要作聲!站開;國王來了。

教士等列隊上;眾舁奧菲利婭屍體前行;雷歐提斯及諸送葬者、國王、王後及侍從等隨後。

哈姆萊特:王後和朝臣們也都來了,他們是送誰下葬呢?儀式又是如此簡單的?看上去好像他們所送葬的那個人,是自殺死的,同時又是個很有身份的人。我們躲在一旁看看他們。與霍拉旭退後。

雷歐提斯:還有些什麼儀式?

哈姆萊特:向霍拉旭旁白那是雷歐提斯,一個很高貴的年輕人,聽著。

雷歐提斯:還有些什麼儀式?

教士甲她的葬禮已經大於她所應得的名分。她的死狀很值得懷疑。倘不是因為我們在權力壓迫下,按例就該把她安葬在聖地以外,一直等到審判的喇叭召她起來。我們非但不要該替她禱告,並且還要用石頭等東西丟在她墳上。可是現在我們已迫使給她處女的葬禮,用花圈蓋在她的身上,替她播撒鮮花,鳴鍾為她入土為安,這還不夠嗎?

雷歐提斯:難道就沒有其他儀式了嗎?

教士甲不會再有了。要是我們為她奏安魂曲,如同一般平安死去的靈魂一樣,那就輕視了教規。

雷歐提斯:把她放下泥土去,願她近乎完美的肉體上,生出芬香豔麗紫羅蘭來!我跟你說,你這下賤的教士,我的妹妹要做一個天使,你死了卻要在地獄裏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