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一個厭世人的墓誌銘(譯)

太陽往西邊落,

我跟著他賽跑,

看誰先趕下地,

到地裏去躲好。

那時他趕上我前,

但勝利還是我的,

因為他,還得出現,

我從此躲在地底。在火車上一次心軟(譯)

在清朝時過一座教堂,

再過去望見海濱的黃沙,

正午過一處煙黑的村莊,

下午過一座森林,黑橡與赤楊,

最後瞥見了在月台上的她:

她不曾見我,這光豔的妙影。

我自問,“你敢在此下車,為她?”

但我坐在車廂裏躊躇未定,

車輪已經離站開行。頑冥!

假如你曾經下車,為她!圖下的老江(譯)

John of Tours(old Frerch)

到了家了,圖下的老江,

他身體可老大的不爽。

“您好,我的媽,您好,我的兒;

媳婦給你生了個小孩兒。”

“媽,那你先去,到地板上

替我去鋪上一張床;

輕輕兒的媽,您小心走道,

別讓我的媳婦聽到。”

那晚到半夜的光景,

老江睡著了,從此下醒。

“啊我的好媽,您告我

下麵有人哭為什麼?”

“媳婦,那是小孩兒們

為牙疼哭得你煩心。”

“可是您得告我,我的媽,

誰在那兒釘板似的打?”

“媳婦,那是叫來的木工,

收拾那樓梯上的破縫。”

“那又是什麼,我的親娘,

是誰吹得那樣的淒涼?”

“兒呀,那是遊街的教士,

在我們門前,唱讚美詩。”

“那麼你說,我的婆婆,

我今天衣服該穿什麼?”

“藍的也好,兒呀,紅的也成,

可是我說穿黑,倒頂時新,”

可是我媽,您得明白說,

為什麼您掉眼淚直哭?”

“喔!事情要亮總得亮,

他死了,你知道——老江。”

“娘,那你關照做墳的,

做大些,放兩個人的;

咳,還得放大點兒尺寸,

反正這小孩兒也活不成。”“新婚與舊鬼”(譯)

“The Hour and the Chost”

新娘:

郎呀,郎,抱著我

他要把我們拆散;

我怕這風狂如虎,

與這冷酷的暴烈的海:

看呀,那遠遠的山邊,

鬆林裏有火光炎炎;

那是為我點著的燈台。

新郎:

你在我的懷裏,我愛,誰敢來將你侵犯;

那是北極的星芒燦爛。

鬼:

跟我來,負心的女,

回我們家去,回家去。

這是我的話,我的聲:

我曾經求你的愛,

你也曾答我的情,

來,我們的安樂窩已經落成……

快來同登大海的彼岸。

新娘:

緊緊的摟住我,我的愛,

他責問我已往的盟約,

他抓我的手,扼我的腕,

郎呀,休讓他將我剽掠。

他要剜去你的心頭肉,

我抵抗他的強暴無法:

他指著那陰森的地獄,

我心怯他的恫嚇:——

呀,我擺不脫曾經的盟約!

新郎:

偎著我,閉著你的眼:

就隻你與我,地與天,

放心,我愛,再沒有禍變。

鬼:偎著我,跟著我來,

我是你的保護與引導:

我不耐煩等著,快來,

我們的新床已經安好。

是呀,新的房與新的床,

長生不老,我是夫,你是妻,

樂園在眼前,隻要你的眼閉,

來呀,實現盟約的風光。

新娘:

饒著我,再說一句話,

趁我的心血不曾冷,

趁我的意誌不曾敗,

趁我的呼吸不曾涼。

不要忘記我,我的郎,

我便負心,你不要無常,

留給我你的心,我的郎君,

永葆著情真與恩緣;

在寂寞的冷落的冬夜,

我的魂許再來臨,我的郎君。

新郎:

定一定心,我愛,安你的神:

休教幻夢糾纏你的心靈:

那有什麼變與死,除了安寧?

鬼:

罪孽!脆弱的良心,

這是人們無聊的收成!

你將來重複來臨,

隻見他的恩情改變,冷淡,

也讓你知道那苦痛與怨恨

曾經一度刺戟我的心坎;

隻見一個更美麗的新人

占據你的房櫳,你的床欞,

你的戀愛,與他兒女產生:

那時候你與我,

在晦盲的昏暮

顛播,呼號,縱橫。兩位太太(譯)

她們倆同出去坐船玩:

我的太太與我鄰居的太太;

我獨自在家裏坐著——

來了一個婦人,我的性命她,

我們一起坐著說著話,

不提防天氣隱起了變化,

烏雲一陣陣的湧起,

我不由的提心——害怕。

果然報來了消息,

說那船已經沉沒,

淹死了一個太太,

是哪一位可不明白:

我心想這是誰呢,

是我的鄰居還是她,

淹死在無情的水底,

永遠再不得回家?

第二次消息又傳到,

說死的是我朋友的她。

我不由的失聲歎息,

“這回自由了的,是他!

但他可不能樂意,

鬆放了我不更佳!”

“可是又何嚐不合式呢?”

冷冷的插話,我愛的她,

“這怎麼講,”我逼著問。

“因為他愛我也與你一般深,

因此——你看——可不是一樣,

管她死的是誰的夫人?”

11月4日。海韻

“女郎,單身的女郎,

你為什麼留戀

這黃昏的海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回家我不回,

我愛這晚風吹:”——

在沙灘上,在暮靄裏,

有一個散發的女郎——

徘徊,徘徊。

“女郎,散發的女郎,

你為什麼彷徨

在這冷清的海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聽我唱歌,

大海,我唱,你來和:”——

在星光下,在涼風裏,

輕蕩著少女的清音——

高吟,低哦。

“女郎,膽大的女郎!

那天邊扯起了黑幕,

這頃刻間有惡風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看我淩空舞,

學一個海鷗沒海波:”——

在夜色裏,在沙灘上,

急旋著一個苗條的身影——

婆娑,婆娑。

“聽呀,那大海的震怒,

女郎回家吧,女郎!

看呀,那猛獸似的海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海波他不來吞我,

我愛這大海的顛簸!”

在潮聲裏,在波光裏,

啊,一個慌張的少女在海沫裏,

蹉跎,磋跎。

“女郎,在哪裏,女郎?

在哪裏,你嘹亮的歌聲?

在哪裏,你窈窕的身影?

在哪裏,啊,勇敢的女郎?”

黑夜吞沒了星輝,

這海邊再沒有光芒;

海潮吞沒了沙灘,

沙灘上再不見女郎——

再不見女郎!渦堤孩新婚歌(譯)

小溪兒碧冷冷,笑盈盈講新聞,

青草地裏打滾,不負半點兒責任;

砂塊兒疏鬆,石礫兒輕靈,

小溪兒一跳一跳的向前飛行,

流到了河,暖溶溶的流波,

閃亮的銀波,陽光裏微酡,

小溪兒笑呷呷的跳入了河,

鬧嚷嚷的合唱一曲新婚歌,

“開門,水晶的龍宮,

渦堤孩已經成功,

她嫁了一個美麗的丈夫,

取得了她的靈魂整個。”

小漣兒喜孜孜的竄近了河岸,

手挽著水草,緊靠著蘆葦,

湊近他們的耳朵,把新聞講一回,

“這是個秘密,但是秘密也無害,

小澗兒流入河,河水兒流到海,

我們的消息,幾個轉身就傳遍。”

青湛湛的河水,曲玲玲的流轉,

繞一個梅花島,畫幾個美人渦,

流出了山峽口,流入了大海波,

笑呼呼的輕唱一回新婚歌,

“開門,水晶的龍宮,

渦堤孩已經成功,

她嫁了一個美麗的丈夫,

取得了她的靈魂整個。”蘇蘇

蘇蘇是一個癡心的女子:

像一朵野薔薇,她的豐姿;

像一朵野薔薇,她的豐姿——

來一陣暴風雨,推殘了她的身世。

這荒草地裏有她的墓碑

淹沒在蔓草裏,她的傷悲;

淹沒在蔓草裏,她的傷悲——

啊,這荒土裏化生了血染的薔薇!

那薔薇是癡心女的靈魂,

在清早上受清露的滋潤,

到黃昏時有晚鳳來溫存,

更有那長夜的慰安,看星鬥縱橫。

你說這應分是她的平安?

但運命又叫無情的手來攀,

攀,攀盡了青條上的燦爛,——

可憐嗬,蘇蘇她又遭一度的摧殘!又一次試驗

上帝捋著他的須,

說“我又有了興趣;

上次的試驗有點糟,

這回的保管是高妙”。

脫下了他的棗紅袍,

戴上了他的遮陽帽,

老頭他抓起一把土,

快活又有了工作做。

“這回不叫再像我,”

他彎著手指使勁塑:

“鼻孔還是給你有,

可不把靈性往裏透!

“給了也還是白丟,

能有幾個走回頭;

靈性又不比鮮魚子,

化生在水裏就長翅!

“我老頭再也不上當,

眼看聖潔的變肮髒,——

就這兒情形多可氣,

哪個安琪身上不帶蛆!”新 催 妝 曲

新娘,你為什麼緊鎖你的眉尖,

(聽掌聲如春雷吼,

鼓聲暴雨似的流!)

在繽紛的花雨中步慵慵的向前:

(向前,向前,

到禮台邊

見新郎麵!)

莫非這嘉禮驚醒了你的憂愁:

一針針的憂愁,

你的芳心刺透,

逼迫你熱淚流——

新娘,為什麼你緊鎖你的眉尖?

新娘,這禮堂不是殺人的屠場,

(聽掌聲如震天雷,

鬧樂暴風雨似的催!)

那台上站著的不是吃人的魔王:

他是新郎,

他是新郎,

你的新郎;

新娘,美滿的幸福等在你的前麵:

你快向前,

到禮台邊,

見新郎麵——

新娘,這禮堂不是殺人的屠場!

新娘,有誰猜得你的心頭怨?

(聽掌聲如劈山雷,

鼓樂暴雨似的催了!)

催花巍巍的新人快步的向前,

(向前,向前,

到禮台邊,

見新郎麵。)

莫非你到今朝,這定運的一天,

又想起那時候,

他熱烈的抱摟,

那顫栗,那綢繆——

新娘,有誰猜得你的心頭怨?

新娘,把鉤消的墓門壓在你的心上:

(這禮堂是你的墳場,

你的生命從此埋葬!)

讓傷心的熱血添濃你頰上的紅光;

(你快向前,

到禮台邊,

見新郎麵!)

忘卻了,永遠忘卻了人間有一個他:

讓時間的灰燼,

掩埋了他的心,

他的愛、他的影——

新娘,誰不豔羨你的幸福,你的榮華!兩 地 相 思

他——

今晚的月亮像她的眉毛,

這彎彎的夠多俏!

今晚的天空像她的愛情,

這藍藍的夠多深!

那樣多是你的,我聽她說,

你再也不用多疑惑;

給你這一團火,她的香唇,

還有她更熱的腰身!

誰說做人不該多吃點苦?

吃到了底才有數。

這來可苦了她,盼死了我,

半年不是容易過!

她這時候,我想,正靠著窗,

手托著俊俏臉龐

在想,一滴淚正掛在腮邊,

像露珠沾上草尖:

在半憂愁,半歡喜的預計,

計算著我的歸期;

啊,一顆純潔的愛我的心,

那樣的專,那樣的真!

還不催快你跨下的牲口,

趁月光清水似流,

趁月光清水似流,趕回家

去親你唯一的她!

她——

今晚的月色又使我想起

我半年前的昏迷,

那晚我不該喝那三杯酒,

添了我一世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