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挑吧。”蘭子杭搖搖頭道,“你可知道就這一場歌舞,底下的人要費多少工夫?”
采薇聽了,倒是有幾分趣味,不懷好意道:“我原以為你也就憐惜……那宮裏頭的那個,卻是不知道你連教坊司的歌女也……也太憐香惜玉啦。”
“你個臭丫頭,真是什麼都敢編排!”蘭子杭好笑至極,掐了她的臉頰一把。
“師父,痛。”采薇幹脆利落地一扭頭告狀,“墨杭他胳膊肘往外拐。”
“又惡人先告狀。”蘭子杭無奈得很。
“行了,你們倆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蘭子賢拍拍她的腦袋,息事寧人。
就在此時,隻見幾個壯漢挑了一個巨大的漆黑水缸上來,采薇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過去,把方才的事情拋到了腦後,和蘭子杭興致勃勃討論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搬水缸的,是要噴火嗎?”
“不像。”蘭子杭對這些東西也挺有興趣的,以前還特地去看過那些民間的障眼法的表演。
圓月靜靜掛在天際,宮燈把這一片宮殿照得燈火通明,宮女太監們顯然也有些好奇,紛紛停下了腳步駐足觀看,連永慶帝也有了幾分興致,對身畔的珍妃道:“這珍禽苑又得了什麼好東西不成?”
“陛下都不知道,臣妾怎麼會知道呢。”珍妃搖了搖頭,年過三十的容顏卻依然美麗依舊,一雙水霧蒙蒙的眼睛尤其引人側目。
那幾個壯漢把一個巨大的水缸抬上去之後就退下了,不知何時,一直響著的樂聲也停了,眾人似乎都覺得有些奇怪,又有人快步上前,將宮燈一盞盞都熄滅了,隻留下了少許幾盞照明,仿佛一瞬間,天色就暗了下來,不知怎的,與此同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放輕了聲音,一時之間竟然一片靜謐。
采薇咕噥道:“搞什麼鬼?”心裏卻有些緊張,她悄悄往蘭子賢那裏靠了一靠。
“噓,聽。”蘭子杭耳朵尖,很快捕捉到了一絲似有若無的聲音。
采薇頓時也屏息凝神,隻聽見在這靜謐之中,一縷婉轉悠揚的歌聲不知從哪裏幽幽飄了過來,那聲音真是好聽,不是北方姑娘的豪爽大氣,不是江南女子的婉約柔媚,細細的,輕輕的,又有些尖利,一縷縷仿佛是她吃過的藕絲,好似要斷了,實際上卻是連著的,一下一下扯著心房。
所有人的都安靜了下來,呼吸都放輕了,仿佛是不願破壞了那幽美的歌聲。
嘩啦一聲水響,采薇瞪大了眼,隻見那漆黑的水缸裏濺起一蓬碩大的水花,一個女子從水底冒了出來,她的麵孔有些怪異,下巴很尖,眼睛卻很大,頭發又長又密裹住了****的上半身,她仰望著天空的明月,喉嚨裏發出了奇妙的歌聲。
“這是,這是什麼呀?”采薇一口氣憋到現在才吐出來。
蘭子杭低低道:“是鮫人……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鮫人……”采薇喃喃自語,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久久說不出話來。
砰,煙火開始燃放了,大朵大朵色彩斑斕又燦爛奪目的煙花在空中徐徐綻放又落下,仿佛是九重天上司花女仙花籃裏落下來的仙境之花,還沒觸碰到凡間的塵埃便已經在空中消散無蹤了。
這是永慶十六年的中秋,那個時候的良國,就好像是美人夜裏殘了的脂粉,紅還是紅的,隻是頹敗了,可是自己卻還沉浸在一片繁華奢侈的紅塵大夢裏,很多年後采薇再回想起那一日,那歌舞樓台模糊了,那箜簧絲竹模糊了,那山珍海味不記得了,那華服美人也不記得了,甚至是那凡塵難得一聽的鮫人之音也忘卻了。
是啊,繁華轉眼成空,曾經的盛世王朝,千百年後,也不過剩下一個單薄而蒼涼的剪影。
人世間是幻境的,又豈止是海市蜃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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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尾這一段我最是喜歡,絕對是我寫到現在最滿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