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閣公主跟著矜嵐姨娘疾走了老遠一段路，方才緩了下來。聞得水流鏗鳴之聲，轉過了幾個彎，眼前出現一簾不算很浩大的瀑布，從巨石間飛濺而下，數百米的落差，衝蕩成了一汪深邃潭水。水色淺碧，表層銀白水花滔滔。
“姨娘，我去洗把臉。”蔚閣公主踩著青草地毯，走至潭邊，把白狐兒圈在一隻臂彎裏，同時小心翼翼提起裙擺，怕被水沾濕了。這種兼顧不暇的姿勢，顯得極為拿捏。
矜嵐姨娘歎了口氣，皺眉道：“讓你養孩子，還真不放心。看都擠成肉麻花了。我來抱吧。”
“我想養，可沒那個福氣呢。”蔚閣公主許是累得煩躁了，心裏浮起宮中是非，很低落道：“母妃她這半生啊，總在為我提心吊膽。”
矜嵐姨娘瞬間嘴角繃緊，冷峻道：“你想怎樣？”一抹防備自她眼神閃過，枯瘦的身子欺近前，欲搶過白狐兒。
“姨娘誤會了！姨娘稍等，狐兒渾身汗津津的，讓我為她……”蔚閣公主還沒來得及辯解，喉嚨裏的“搓個澡兒”尚未迸出，矜嵐姨娘卻狠勁鉗住了她的肩：“娃兒我抱！”
“虎毒不食子，姨娘何苦這般懷疑我？”蔚閣公主不勝悲哀，心如針紮，四肢百骸仿佛被抽幹成了殼，隻覺得抱著女兒的那隻手腕，隱約酥麻，漸至無力。在這傷神疏漏之際，白狐兒整個一頭墜下去。緊接著“咚”的落水聲，沉悶而揪心地響起。
撕扯不依的矜嵐姨娘僵住了，鬆開了手，半張著嘴，佇立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狐兒！”蔚閣公主徹心裂肺的痛呼聲響起。
白狐兒沒動彈一下，直沉沒進潭水之中。待矜嵐姨娘回過神，哪裏還有半點蹤影。
“我要下去撈她……若萬一喪命了，鄭宮來人索嬰，姨娘就說我和孽女雙雙溺水死了！”蔚閣公主說著，探出身子就要跳下。
矜嵐姨娘一張臉灰青著，擋住了她，卻不說話。聽蔚閣急得連聲叫“姨娘”，她的眼珠子無神地輪了一輪，淡漠地道：“罷了。潭水寒冽入骨，你就算此時下去救，她也沒了氣息，不是枉陪一條命麼！狐兒這樣死了，難道隻你傷心，我就快樂了嗎！”接著冷然哼笑：“這樣，不是恰好如你願了？既要讓她死，又何必不舍！”
“姨娘這話，是在誅殺我也。”蔚閣公主涕不成聲。
矜嵐姨娘嗛嗛恨道：“你也不用佯裝！你的母妃聰明又有手腕，她的心思何等周密，縱然不是我能對付了的，但你打量我不知麼？你和隱兒媾合出來的孩子，於情於理就注定了非死不可！哈哈……你的母妃教你的好方法吧？果然是妙計啊，殺個嬰兒連血都看不到，下一步死的，該是我這老太婆了吧，哈哈哈哈！”
蔚閣公主半晌無言，連跳水的心都磨盡了，淒涼一笑，說道：“姨娘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孩子確實是要被處死的，我卻總想她能多活一刻，多看一眼這漫山遍野的陽光美景……她的落水，純屬意外，若非姨娘相逼，也不至於……”
矜嵐姨娘反問：“十六歲的人了，連個剛落地的嬰兒都抱不動嗎？”
蔚閣公主無言以對。
矜嵐姨娘不再瞧她一眼，回往石窟，挺著槁木似的身板，腳下走得飛快。蔚閣公主望著潭水，絕望歎了口氣，狐兒既死不能複生，天意如此已是無可更改，還是照顧活人要緊。因惦念著矜嵐姨娘，便含悲離開了此地。
離洞門約還有尺許距離，矜嵐姨娘忽然晃了一下，身子如枯葉般癱了下去。蔚閣大驚，叫著“姨娘”，伸手便去扶她。一抹血跡掛在她鬆垮的唇角，她艱難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幾年前是你救了我，如今這條命還給你……”
雖是春末夏初，蔚閣公主但覺她羸瘦的身骨冰涼，一顆心直沉了下去，隻道：“姨娘挺住，我給你熬‘還魂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