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情天下(1 / 3)

楔子滄州城主滄雲王平齊爾瑪,滅幽州,定朔州,一統天下。於元僖元年登基稱帝。

元僖三十二年,滄帝逝於滄州帝都紫龍殿,享年五十七歲。太子天涯即位,史稱平帝。平帝寬厚仁慈以德治天下,且得賢後蘇連城相輔。平帝無妃無嬪,生命中隻有連城一妻。夫妻伉儷感情甚好治國有方,史稱“平純盛世”。然而天下之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短短幾百年時間,帝都有名無實。朔城城主大張旗鼓稱帝,宣布與滄朝劃龍河為界各自為政。史稱“滄朔之亂”。

01.“兩個時辰後,朕隻想看見三個活人九具屍體。倘若三個時辰後無人出來,星宿宮便會付之一炬。殺戮沒有任何規則,朕隻需要結果。”慘白的月光下,身著龍袍的男子平靜地說著。他隻想告訴這些女子,生存還是死亡不過一念之間。你的敵人會是任何一個人——即使你們共同成長同枕共眠了十六年。

十二個人必恭必敬地跪在地上低呼:“遵命!”此刻每人心中都在算計將要死去的九個人是誰。十二名女子自懂事起便在這深宮成長。星宿宮東西南北分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苑。青龍苑蘇婉,明珠,白歆,同住。桐瑤,朝陽,夕若入住白虎苑。朱雀苑的三名女子則是:綰綰,繡蓉,新月。剩下的寧白,蘭沁,紫漠住在玄武苑。她們是朔朝皇帝精心培養的武器,自小便由太子太傅親自調教。每日卯時開始上文課,兩個時辰在室外習武,十二人真刀真槍的搏殺。那時候不過是點到為止,如今——眾人彼此看看,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一絲冰涼。十多年來形同姐妹的情意今日該如何抉擇?

綰綰抬頭看著太傅,眼神裏全是不解和傷心。太傅冷漠地站在皇帝身後望著沉靜的夜空,天空的明月依舊皎潔,偶有夜風碾碎閑雲掠過月亮的周圍如一層薄紗。太傅幽夜不過而立之年,曾是寧陽城出名的神童。十五歲便高中狀元,然而畢竟年紀尚幼,皇上便讓他做了太子太傅的閑職。五年後便被付與重任培植星宿宮的十二名女孩。當日皇上對他說的話似乎還回蕩在耳邊。

“朕不要做半個皇帝,朕要一統天下!這十二名女孩分別是術士從民間找來的異相小孩,她們是朕的希望,也是朔朝的希望。”可是皇上沒有告訴他隻會留三個活口,原來皇上需要的隻是精華。今夜才是最重要的一課——成王敗寇適者生存!今夜將打破所有的溫情,在*裸的生死關頭學會殘忍、冷酷、殺戮和絕情!這些女孩都聰慧機敏:明珠劍術了得,朝陽騎射不輸須眉,蘭沁用毒一點即通,紫漠頭腦最是靈敏,新月的霸氣具有王者之風……他最擔心的是綰綰與繡蓉。綰綰個性活潑單純,調皮搗蛋最擅長,總喜歡裝病逃課。繡蓉喜歡擺弄花花草草還總是嚷著要去禦廚那裏學手藝。她們二人最要好,若不是新月照顧著她們……可是性命攸關的時刻,難不保新月不會選擇更強大的人與自己聯盟。比如朝陽或者紫漠。他不願意看見自己親手調教的眾人自相殘殺,可他又無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隻得別過頭不忍觀看。時光如果永遠停在那時候多好?春暖花開,柳絮飛揚——“哎呀。幽夜生日不知送什麼才好。”綰綰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眾姐妹神通廣大,蘭沁托小太監出宮買來了錦繡山莊的上好刺繡,寧白不知哪裏找來了上好的玉雕,白歆竟然偷偷跟玉廚學了太傅最愛吃的水晶龍鳳糕,朝陽送的是太傅最愛的極品雀舌……真是急死人了。最不濟的繡蓉都養了一盆蘭草送,自己卻想不出來送什麼好。

幽夜一進書房,大家紛紛圍著他送上自己的禮物。綰綰撇著嘴縮在角落發呆。幽夜忍住笑繼續上課。綰綰不知什麼時候起開始大膽地喚起了他的名字。一口一個幽夜全無規矩,可是他好像不生氣。星宿宮的歡聲笑語與這冷冰冰的皇宮截然不同,仿佛是冬日裏的暖陽。他看著這些女孩慢慢成長,從最開始哭哭啼啼的孩童到亭亭玉立的嬌俏女子,他了如指掌地見證了她們的成長。甚至,他不願意去想所謂的未來。

“太傅。太傅。”坐第一排的白歆小聲提醒發呆的他。順著太傅的目光,她回過頭去看到了撐著下巴唉聲歎氣的綰綰,心裏頓時涼了半截。她對他的感情不知在何時微妙的萌芽了。她欣賞他氣宇軒昂的眉眼,也愛惜他偶爾顰眉的孤傲。他是她生命裏最重要的男子,他教會她念“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也教會她“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她總是借故勤學好問圍繞在他身旁喳喳喳地詢問《孫子兵法》的軍形兵勢作戰行軍。他總是表揚她的勤奮刻苦考試總是得第一,可是他哪裏知道她的勤奮隻是為著可以靠近他一點點,哪怕隻是一點點。而綰綰卻把兵法書拋來拋去當毽子踢,還振振有詞:“天下人就是兵法讀多了才會打仗,倘若人人都讀‘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長江春水綠堪染,蓮葉出水大如錢’。天下肯定太平許多。”每當這時,她就會看見太傅雖是嘴裏訓斥眼裏卻帶著笑意的表情。她知道,他是讚賞綰綰的,即使她頑皮任性功課差,即使她毫無規矩大聲叫著太傅的名字,甚至上課睡覺被抓住罰站她也會搞得大家哈哈大笑。

那日,太傅一本正經地訓她知錯沒。她委屈地點點頭表示知錯了。太傅又說:“怎麼個知錯法?”剛巧端茶的太監走過,她大喝一聲:“站住!”小太監嚇得邁了一半的步子傻傻地定在了半空中。她從花壇裏撿起一根樹枝唰唰唰舞了起來,邊舞邊念念有詞:“桌前要有明月光,睡覺才會不心慌。抬頭記得看清楚,不是地上什麼霜!是!太!傅!的!殺!人!眼!光!”話音剛落,手裏的樹枝也停下了。可憐小太監端著茶水動也不敢動眼睜睜地看著身上的衣服被樹枝劃的支離破碎。眾人哄然大笑,太傅無可奈何地揮走太監道:“綰綰,罰站也能讓你文思如泉湧篡改李白的詩來嘲諷太傅。罷了罷了,休息吧。”綰綰便哈哈大笑著與繡蓉看蟋蟀去了。

“幽夜!幽夜!你等等。”他拾起書本正要離開,忽然聽見綰綰的叫聲。他知道她不會忘記自己的生日,心中那小小的失落頓時煙消雲散了。綰綰在太監耳邊嘀咕了幾句,那太監立刻飛奔了出去。大家都留在書房看綰綰送給太傅什麼禮物。片刻功夫太監滿頭大汗的提著木桶放在地上,另一名太監唰的攤開大張宣紙頓時占據了大半個院子。

“眾姐妹看好了!綰綰送給太傅大人的禮物即刻出現。”她抓起地上的掃帚騰空而起穩穩送入桶中,原來桶裏放著的是墨汁。吸飽了墨汁的掃帚在宣紙上來來去去的飛舞,一個“壽”字赫然呈現在眾人眼前。綰綰的功夫不弱,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把劍式穿插其中更顯得氣勢磅礴少了女兒家的嬌貴氣。她雙手叉腰得意洋洋地看了看甚是滿意,喘了幾口氣後竟然當眾把鞋襪脫了,撩起袖子低喝一聲把墨汁桶舉了起來“嘩”的潑在紙上。太監攤開早已準備好的朱砂躲得遠遠的。綰綰撩起裙角赤腳踩在朱砂上然後躍入紙中跳舞般輕輕點來點去。幽夜淺笑著看著如精靈般歡樂的她——原來她在畫梅。潑墨為枝點足為瓣,隻有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孩才能準備這樣別致的禮物。而他的心此刻正悄悄地加速跳動著,他握著腰間冰涼的玉佩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動情是大忌,她們隻屬於皇上隻屬於朝廷。恍惚間,綰綰躍了過來差點跌入他懷裏。她仰著頭一臉企盼地看著他:“喜不喜歡?”他咳嗽一聲努力讓聲音平靜下來:“不錯。”

“隻是不錯嗎?”她撇著嘴不高興。“好了好了,我很喜歡。趕緊把鞋穿上不要著涼。”他別過臉去不看她。“不喜歡拉倒,幹嘛說得這麼勉強。我毀了它就是了!哼。”綰綰以為幽夜不喜歡,轉身就要去撕爛它們。幽夜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別——”話一出口才知道自己的心已經走得太遠了,遠得已經不受身體的控製,一向冷靜自持的太傅這樣失態。

白歆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她發現朝陽紫漠也在不可思議地看著太傅。那些熟悉的眼神,夾雜著欲言又止的愛慕,是不能說破卻也無法控製的情愫。原來……陷下去的人不止自己一個,她苦笑著低下頭去。地上一隻螞蟻爬過,她移了移腳輕輕地踩了上去然後狠狠的旋轉著鞋底。她咬著銀牙,臉上卻帶著不真切的笑。

02.禦駕緩緩離去,星宿宮沉重的大門吱呀地緊閉了。十二個人飛快地朝著各自的房間奔去。

“怎麼辦?”蘇婉看著二人。本苑的三個人自然要比別苑的另外九個親密,也就意味著唯有三人同心才能除掉另外九個人。明珠擦拭著手中的劍挑亮了燭火:“我想,已經有人在比武場等我了。”此話一出,大家都明白了。明珠劍術在十二人中最優秀,自然有人不服要挑戰。原本和睦的氣氛被生死殘忍地隔絕在了另一端,昔日不入眼的小矛盾今日卻能成為殺機的來源。“那你小心點。”蘇婉不放心地握著她的手,明珠幾乎本能地退了一步擋了擋。氣氛立刻尷尬起來,原來終究還是不能信任對方。白歆一言不發地坐著似乎在想什麼問題,蘇婉寒心地關上了房門。

月光罩著空蕩蕩的練武場,一個瘦削的身影早已持劍立在中央。為什麼總是第二?為什麼總是輸給她?桐瑤抬頭望著明月不甘心地想著,她知道她一定會來。此番性命相搏她賭上一把一定要贏!她恨她每次勝利後用劍指著她咽喉皺眉的模樣,她也恨那些掌聲,她恨皇上對明珠滿意的微笑,她也恨太傅對自己投來同情的目光……這些恨今夜終於可以找到出口了。明珠的劍閃著寒光刺了過來,她往後一仰險險躲過,手中的劍忽然有了生命一樣擋,挑,刺,削……一招一式都是殺意。

“桐瑤,知道你為什麼每次都不能勝我嗎?”明珠上前兩步躍過她頭頂轉身刺她肩肋。

“廢話少說!”桐瑤狠狠擋了一招,真氣不足被*得退了好遠。隨即踩著柱子翻身一躍往她胸口殺去。

“你每一招都想要我性命步步緊*,你的每一步‘進’其實都是在身不由己的‘退’。你沒有為自己留後路隻攻不守渾身都是空門,如果我要殺你你已經死了十八次了。”明珠皺著眉不敢輕敵。她愛劍,隻因把它當作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這樣才能運用自如。十八般兵器,她獨愛劍的孤傲清雅。她把比劍當作樂趣切磋而不是殺戮和勝負,隻有心靜才能看清楚對方的招式套路才能可攻可守。桐瑤不懂所以她才輸。果不其然,桐瑤的招式愈加混亂漸漸力不從心被*得節節敗退,哐鐺一聲手中的劍被明珠挑掉了。她咬著牙抓起架上的斧子扔了過去,明珠皺著眉輕輕閃過。

“你知道我最恨什麼嗎?我最恨的就是你贏了我卻還擺出一副不甘不願的模樣!”她發髻散亂地落在肩上,眼神越加瘋狂。她跌跌撞撞地抓著架子上的各種兵器朝她砸去,然後嚎啕大哭。“為什麼你就不能讓我贏一回!哪怕一回也好!”她拾起地上的劍閉眼就要往脖子上抹。“不要!”明珠撲過來攔她——忽然,桐瑤張開雙眼得意地獰笑著——劍氣轉了個彎朝著她的方向殺了過來。原來……原來……明珠不可思議地張大雙眼看著她,血從脖子的傷口處飛快地湧出來,她痛苦地倒了下去。桐瑤蹲下身體闔上她不甘的雙目:“我怎麼忍心死呢?我說過我一定要贏你一次。你的劍用得再好又怎樣?不過是個蠢貨而已——啊!”一支箭準確地插在了她的後頸。“蠢貨?難道忘了太傅教我們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朝陽鄙視地踢了踢桐瑤的屍體融入了夜色中。

玄武苑中三人圍在一團商議如何保命。寧白啃著蘋果歘歘響,她心神不寧時就愛吃東西。“不如我們一直躲著不出去,等她們自相殘殺死光光?”蘭沁紫漠對視了一眼不搭話。

“你們怎麼不說話……你們!你們……”她忽然覺得不對勁,嗓子處像有萬千螞蟻在啃食般難受。心劇烈的絞痛起來,她難過的抓著桌布打翻了茶盞,在地上痛苦地掙紮著。她好恨!平時形同姐妹的二人怎麼會聯合起來毒害自己?她的眼裏鼻裏嘴裏不斷冒著鮮血,她痛苦的抓蘭沁的腳踝:“救我……救我……”蘭沁動也不動任她抓著。紫漠把玩著匕首看也不看她一眼,這個主意就是她出的。雖說是三人,但寧白蠢笨且好吃定會拖她們後腿,與其讓別人占了先機不如讓這具屍體歸自己人,也不枉費大家相處這麼久的情意。原來,撥開了層層相親相愛的假麵具,剩下的隻有*裸的利益。蘭沁聽到身後有風驚愕地躲閃——已經來不及了,紫漠的匕首深深地沒入了她的後背。

白歆潛入白虎苑中準備行動,赫然看見夕若的屍體倒在地上。背上插著朝陽的箭簇。嗬。真不愧是好姐妹啊。因為此刻蘇婉的脖子上還勒著自己送給她的彩繩吊墜呢。明珠,桐瑤,夕若,蘇婉,寧白,蘭沁已經死了。還剩六個人,也就是說還有三個人得死。夜空中永遠回蕩著太監尖銳冷酷的聲音:“明珠死。桐瑤死。夕若死……”她們不知道暗處有多少人虎視眈眈地盯著這一切,一個人剛倒下那個聲音便會在耳邊響起。她們像一群身不由己的獸,想要活下來就必須忘記過去的種種把自己的心深深埋起來。哪怕那個人與你最親最好,哪怕三個時辰前你們還在一起嘻笑打鬧。

“膽子真夠大的。孤身一人也敢來白虎苑?”房梁上是守株待兔的朝陽舉著箭瞄準了她的腦袋。“青龍苑隻剩我一個人了,白虎苑也隻餘你一個,為何我們不聯手殺了餘下的人呢?”白歆鎮定地看著她。朝陽想了想躍了下來,“這個主意不錯。”兩人決定先往朱雀苑看看有無活口再作打算。路過花園處,白歆腳踩石子一個不穩跌了下去。朝陽伸手扶她,腹部沉沉地中了一刀。白歆殘忍地扭轉著匕首,月光下那張秀麗溫婉的臉龐頃刻變得猙獰而陌生:“知道我為什麼殺你嗎?我討厭你看太傅的眼神。”朝陽無聲無息地倒在了花壇中。她永遠也不明白,為何最有把握勝利的自己卻輸給了白歆。或者說,她輸給了尚未完全冷酷的心靈。幾天前,她差點跌了一跤,是白歆一把拉住自己失去平衡的身體。

“朝陽死——”閻羅的聲音準時抵達。白歆心一緊,看著手裏那把滴著鮮血的匕首在月光下閃著幽寒的冷光刺痛了自己的眼睛。朝陽壓塌的薔薇架湧出了一陣濃烈的芬芳夾雜著血腥的甜膩,她的手心裏還緊拽著抓落的兩朵薔薇花,而那把沾滿鮮血的弓箭安靜地躺在地上。

對不起。因為我害怕你的箭會先刺進我的胸膛。因為我已經無法再相信別人了。白歆拾起弓箭閉著眼深深吸了一口芬芳,皎潔的月光一路看著她修長而灰暗的影子踏上這條不歸路。朱雀苑還沒有任何消息,玄武苑唯一活著的人是紫漠。她忽然發現握著弓箭的手疲倦而恐懼的顫抖著。還有半個時辰,倘若沒有完成任務,星宿宮便會被燒為灰燼。走著走著,身體越來越軟越來越疲倦。朦朧的視線中,是紫漠那張微笑的臉。花香?!她掙紮著想要射出手中的箭卻無力的趴在了地上。原來通往朱雀苑的路上早已撒滿了十香軟筋散,而花園裏的花香剛好起到了掩飾作用。紫漠彎腰撿起弓箭輕輕的瞄準了白歆的眉心——啪!她看見了死神在向她微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