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媽媽的鞋子不見了
元月,我去桂林,在教育街花鳥市場三號門麵前,初見虎皮。
精美的木質雕花鳥籠裏,虎皮一身翠綠,孤獨地立在棲枝上麵朗誦一支童謠。我的雙腳於是像灌了鉛似的,再也挪不動半步,目光久久地糾結在那翠綠的流線型的小身體上麵。
精明的店主一眼便看穿了我的遲鈍,開始漫天要價。
我像個傻子一樣任他掏空了身上所有的錢,然後不得不步行一個多小時走回下榻的酒店。一路上,我並不寂寞,因為虎皮是個熱鬧的家夥,它不時地朗誦起我熟悉的那支童謠。
我的心裏有酸酸的物體在澎湃,仿佛看到巧巧踮著小腳唱著童謠朝我走來:“天亮了,雞叫了,媽媽的鞋子不見了,東找找,西找找,找不到,就算了。”
巧巧是三歲四個月零八天的時候在廟會上走失的。
本來我緊緊地攥著巧巧的小手,可是後來遇到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在我伸手掏零錢的空當,巧巧淹沒在洶湧的人群裏。她丟失的那天,身上還穿著我給她織的絨線背心,顏色正是虎皮身上那種翠綠。
巧巧丟失整整兩年了,長輩們開始委婉地勸說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彼時,我的情緒已由當初的日哭夜鬧漸漸平靜,但我仍堅決地搖了搖頭。我對自己說,哪怕窮盡一生的時間,也不放棄對巧巧的尋找。我申請調到貿易部,開始天南地北地走,一邊談生意一邊尋找巧巧,直到遇上虎皮。
然後著了魔似的把滿腔思念嫁接到虎皮身上。
虎皮仗著能把人類的話學得惟妙惟肖,自覺比一般鳥勝出一籌,眼裏常常閃耀著目空一切的傲氣。在我滿腔慈愛的注視下,虎皮顯得不卑不亢、常常自顧自地用尖尖的喙沾了清水梳理著自己的羽毛,從不多看我一眼。
我絲毫不介意虎皮的冷落,隻求虎皮在吃飽喝足之後念起那半支童謠:
“天亮了,雞叫了,媽媽的鞋子不見了……”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我心愛的巧巧朝我走來。
虎皮與我寸步不離,確切地說,是我到哪裏都帶著它,即使晚上睡覺,我亦把鳥籠擺在床邊。籠子裏一點輕微的響動,都會將我驚醒,我害怕虎皮凍著餓著,常常半夜起來查看虎皮是否無恙。偶爾先生稍有微詞,也會被我大聲地嗬斥回去。
某天半夜,我被一陣哭泣的聲音弄醒。從虛掩的門縫裏,我看到先生坐在偌大的客廳裏,捧著巧巧的相片低聲嗚咽。一直以來,都是我在他的懷裏痛哭,彼時,我竟不知道怎麼才能撫慰眼前這個傷心的男人。
刹那間,我洞悉了我的自私。每天,我都在關於巧巧的記憶中跋涉,忽略了身邊的每一個人。其實他們和我一樣,不僅要承受失去巧巧的痛苦,還要應付我這個因為失去愛女而變得神經質的女人。
朋友們說得對,巧巧要找,日子也還是要過下去的,家裏有太多巧巧的痕跡,太讓人傷情。
次日,我給虎皮喂過食,打開了籠門,我對虎皮說:“你走吧,想去哪就去哪!”或許長期的錦衣玉食使虎皮對飛行失去了興趣,它隻是撲騰了幾下翅膀,就像個主人一樣在家裏踱起了方步。
我開始清理抽屜裏巧巧的影集,準備拿去儲藏室。親愛的寶貝,媽媽因為太愛你,所以才要將你藏得最深。
出門的時候,我不小心把影集跌落,巧巧的相片掉出來,有一張正好被虎皮踩了個正著,虎皮好奇地用嘴去啄,我生氣地抬手就趕。虎皮被我突如其來的粗魯嚇了一跳,撲棱著翅膀,懸在半空用無辜眼神望著我。
我淚流滿麵的時候,突然聽到虎皮無比清晰地吐出了兩個字“巧巧”。
從來沒有人在虎皮麵前提過巧巧的名字!我恍然大悟,虎皮念的童謠是巧巧教的,一個三歲多的孩子也許會以這樣的方式,來維係對媽媽和家的記憶。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帶著虎皮登上了最早一班去桂林的火車。
一路上沉默不語,虎皮是我惟一的行李,同座的旅客說:“你真奇怪,帶著一隻鸚鵡去旅行!”
見我不吭聲,鸚鵡自作主張地回答:“媽媽的鞋子不見了!”
一下火車,我就直奔花鳥市場,店主認出是我,笑道:“是不是想給鸚鵡配成一對?”不等我回話,他衝著裏屋吆喝道:“巧巧,快把那隻新到的‘翡翠’拿出來。”從屋裏走出來的,正是當年媽媽在街頭失落的小鞋子。愛的針法
一次,在一位朋友家小坐。發現他給父母打電話的時候撥了兩遍號碼。第一遍撥過之後,鈴響三聲就掛斷,再撥第二遍,然後通話。
“第一遍占線嗎?”我隨意問。
“沒有。”
“是沒想好說什麼?”
“不是。”
“那幹嗎撥兩遍號?”
他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爸爸媽媽都是接電話非常急的人,隻要聽見鈴響,就會跑著去接。有一次,媽媽為接電話還讓桌腿把小腳趾絆了一下,腫了很長時間。從那時起,我就和二老約定,接電話不準跑。我先撥一遍,給他們預備的時間。”
我的心忽然覺得十分濕潤。平日都常說如何如何孝敬父母,這個小小的細節,不是對父母最生動的疼惜嗎?
為了讓父母多一份安全和從容,多撥一遍電話號碼,這是一件再瑣碎不過的事。可是這件事就是這樣的愛的針法。明天提前到來
昨日,今朝,明天。一本厚厚的日曆記載著往昔,經曆著今日,迎接著未來。昨日在今朝的前麵,明天則是今朝的後一天。偶爾的一天,我突然發現“明天”提前來到我家。
17歲那年,我有幸考上大學,帶著父母殷切的期盼。懷著年輕人對未來美好的憧憬,背起行囊我踏上了去遠方求學的列車。我所在的大學離家很遠,隻能在寒假和暑假的時候得以回一趟家。兩次相隔四個月左右。每次回家,母親噓寒問暖的話似乎真的積攢了四個多月,一刻不停;不善言辭的父親則是放下手中的農活,為我張羅著做一些我喜歡的飯菜。
帶著一腦子的思家心緒回到家中,我的眼睛環視著家中的角角落落。“媽,今天幾號了?”看著桌子上的日曆我疑惑地問站在身邊的母親。“六號呀!”母親回答說。“那咱的日曆怎麼成了八號了?”原來我也是無心地問了一句,說不定是誰一時粗心多翻了兩頁。母親笑了:“問你爸吧,昨天我們過的就是八號。”父親聽著,嘿嘿地笑了幾聲:“都是你媽,當時你打電話說八號回家,她是日日盼夜夜想,兩天前就把日曆翻到了八號,沒想到你提前回來了。”快言快語的母親立刻反駁到:“快五十歲的人了,自己做的事情還不敢承認。在你上學的日子,你爸盼你回家,日曆恨不能一天翻十頁。隻要你打電話說哪一天要回來,那一天保準要提前來咱家。”母親看了一下正在忙活的父親,接著說,“咱家的日曆就像人一樣。情緒好的時候一個勁地往前趕,不高興的時候也會休息兩天。在你返回學校的日子。咱家的日曆你爸十天半月都有可能不動一次,一頁能過好幾天。”
抬頭看了看身邊的母親和正在做飯的父親,我的心不由得一熱。事情或許是父親做的,也有可能是善辯的母親“強”加在父親身上的。但這已不重要。“兒行千裏母擔憂”,我的父母都是勤勞樸實的農民,他們以自己獨特的方式表達著對自己兒女的關愛。
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愛天下父母心。今天我已走上了工作崗位,成了名人民警察,由於工作上的原因,我又一次遠離生我養我的土地和疼我愛我的父母,來到他鄉異土。每次回家我都會深情地看一眼桌子上的日曆。一本小小的日曆,一份難以用言語表達的愛意,它曾鼓勵我順利完成了大學的學業,它也正在並將永遠督促我在自己的崗位上有所成績,有所貢獻。
父愛母愛,我心目中最偉大的愛。拔獅子毛的女人
很久以前,在埃塞俄比亞某鄉村,有一位婦女很為她丈夫煩惱,因為她的丈夫不再喜歡她了,而那個女人又很愛自己的丈夫,又不知道丈夫不喜歡她的原因。
於是,這個女人跑到當地一個巫醫那裏講述了她的苦惱,著急地問這個巫醫:“你能否給我一些魅力,讓我丈夫重新覺得我可愛呢?”
巫醫想了一會兒回答道:“我能幫助你,但在我告訴你秘訣前,你必須從活獅子身上拔下3根毛給我。”
“巫醫要獅子毛幹什麼呢?”女人雖然不明白其中的緣故,但為了自己婚姻的幸福,還是感謝了巫醫,並準備付諸行動。
她走到離家不遠的地方時,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我怎麼能摘下獅子身上的毛呢?”她想起確實有一頭獅子常常來村裏,可它那麼凶猛,吼叫聲那麼嚇人。她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
第二天早晨,她一大早就起床了,牽了隻小羊去那頭獅子經常來蹓躂的地方。她焦急地等啊等啊,獅子終於出現了。
她很快站起來,把小羊放在獅子經過的小道上,便回家了。以後每天早晨,她都要牽一隻小羊給獅子。不久,這頭獅子便認識了她,因為她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放一隻溫馴的羊在它經過的道上,以討它的喜歡。她確實是一個溫柔、殷勤的女人。
不久,獅子一見到她便開始向她輕聲吼叫,大約是打招呼吧,還走近她,讓她敲敲它的頭,摸摸它的背。每天,這個女人都會靜靜地站在那兒,輕輕地撫摸它,獅子也樂意同她接觸。女人知道獅子已完全信任她了,於是,有一天,她細心地從獅子的鬃上拔了3根毛,並興奮地把它拿到巫醫的住處。
巫醫驚奇地問她。“你用什麼絕招弄到的?”
女人便講了她如何耐心地得到這3根獅毛的經過。
巫醫笑了起來,說:“現在我可以告訴你讓你的丈夫重新覺得你可愛的秘訣了,那就是:以你馴服獅子的辦法去馴服你的丈夫!”
巫醫的話真管用——後來,那女人的丈夫真的又和從前一樣喜歡這個曾經拔過獅子毛的女人了。陽光下的守望
我見過一個母親,一個陽光下守望的母親。母親就站在七月炙熱的陽光下,翹首望著百米外的考場,神色凝重。母親臉上早冒出豆大的汗珠。汗水早將她的衣衫浸染得像水洗一樣,她的花白的頭發淩亂地貼在前額上。母親就這樣半張著嘴,一動不動地盯著考場,站成一尊雕像。
樹蔭下說笑的家長停止了說笑,他們驚訝地望著陽光下的母親。有人勸母親挪到樹蔭下,母親神情肅然的臉上擠出比初冬的冰還薄的笑,小聲囁嚅道:“站在這裏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考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孩子。”沒人笑她癡,沒人笑她傻,也沒人再勸她。
烈日下守望的母親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目光掃了掃不遠處的茶攤,就又目不轉睛地盯著考場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半個小時,也許一個小時,母親像攤軟泥一樣癱在了地上。眾人一聲驚呼後都圍了上去,看千呼萬喚後她仍昏迷不醒,便將她抬到學校大門口的醫務室裏。
聽了心跳,量了血壓,掛了吊針,母親仍然緊閉著雙眼。經驗豐富的醫生微笑著告訴眾人:“看我怎樣弄醒她。”
醫生附在母親耳邊,輕輕地說了句:“學生下考場了。”
母親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拔掉針頭,下了病床:“我得趕快問問兒子考得怎麼樣。”
我常常將這個真實的故事講給我的學生聽,學生說,這故事抵得上一千句枯燥無味的說教。夾層裏的錢
這是一個朋友的真實故事。
朋友是位才女,經常寫一些青春美文和感悟人生的哲理散文。經常有編輯向她約稿。朋友又是極熱心腸的女子,有求必應。即使手頭沒有稿子,也禁不住人家的央求,陪著吃、玩後,就伏在桌上,趕製那些錦繡文章。朋友的文名越來越盛。後來,就出了集子,經常去外地參加一些創作筆會。
在家庭事務中,朋友卻是個低能的女子。她不會做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不能輔導孩子的功課,讓老公又愛又氣。
有一回接到一家雜誌的邀請,去香港、澳門、泰國參加筆會。臨走前的夜晚,又是老公親自給她收拾行裝,再三再四地交待它們各自的位置,別混淆了。考慮到窮家富路,老公盡量讓她多帶些錢。“花錢時多動動腦筋,該花的花,不該花的別亂花。”老公談話時,眼裏滿是愛戀。
旅途是愉快的。東方之珠的璀璨燈火,葡京大酒店的奇特造型,曼穀的異國風情,芭提雅的麗日藍天,當然,還有文朋詩友高談闊論,把酒論文。因為是隨旅遊團而行,導遊安排的項目中購物是少不了的內容。每人都在購物,或多或少。這時,朋友不善算計,隨意而為的做派暴露無遺。記得到了泰國的後幾天,再去商場或有什麼需要自費項目活動時,朋友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沒豬(銖)啦”。
好在返程票已經買好,再也不需要大的開支,朋友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
到了廣州,那晚的分別晚宴熱烈而又略帶傷感。飯後,朋友在房間裏給幾千裏外的老公打電話。一開始,朋友還興致盎然地嘰嘰呱呱地說著旅途見聞,後來不知道她的老公說了句什麼,朋友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再後來,她大大的眼睛飽含了一泓泫然欲滴的淚。
她無言地放下電話,久久地沉默著。
後來,朋友告訴我,老公打電話時對她說:“知道你的錢肯定要花光,恐怕下飛機後連打的的錢也沒了,我就在皮箱的夾層裏,給你裝了200塊錢。”
聽了朋友的話,我也久久地沉默著。這就是愛情,不慍不火,但又知冷知熱,而且愛上一個人,就愛他的一切,包括在別人看來是缺點的東西。後來,我看秘魯作家巴爾加斯·略薩的小說《情愛筆記》,看到裏麵的一段話:“因為愛情,會知道並掌握一切與愛情有關係的事情,會把她愛人最平庸的東西神聖化。”從狼嘴裏換來的愛
那是19年前的事了。
那時我9歲,同母親住在川南那座叫茶子山的山腳下。父親遠在省外一家兵工廠上班。
母親長著一副高大結實的身板和一雙像男人一樣打著厚繭的手,這雙手隻有在托著我的腦袋瓜子送我上學或拍著我的後背撫我人睡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她的不可抗拒的母性的溫柔與細膩。除此之外,連我也很難認同母親是個純粹的女人,特別是她揮刀砍柴的動作猶如一個左衝右突威猛無比的勇敢戰將,砍刀閃著灼人的寒光在她的手中呼呼作響,粗如手臂的樹枝如敗兵一般在刀光劍影下嘩嘩倒地。那時的我雖然幼小,但已不欣賞母親這種毫無女人味的揮刀動作。
在那個有雪的冬夜,在那個與狼對峙的冬夜,在那場驚心動魄的“戰爭”後,我對母親的所有看法全然改寫。
學校在離我家6裏處的一個山坳裏,我上學必須經過茶子山裏一個叫烏托嶺的地方,烏托嶺方圓2裏無人煙,嶺上長著並不高大的樹木和一叢叢常青的灌木。每天上學放學,母親把我送過烏托嶺然後又步行過烏托嶺把我接回來。接送我的時候,母親身上總帶著那把砍柴用的砍刀,這並非是怕遇到劫匪,而是烏托嶺上有狼。
1980年冬的一個周末,下午放學後,因我肆無忌憚地玩耍而忘掉了時間,直到母親找到學校,把我和幾個同學從一個草垛裏揪出來我才發現天色已晚。當我隨母親走到烏托嶺的時候,月亮已經升起在我們的頭頂。
這是冬季裏少有的一個月夜。銀色的月光傾瀉在叢林和亂石間,四周如積雪一般一片明晃晃的白。夜鶯藏在林子深處一會兒便發出一聲悠長的啼叫,叫聲久久地回蕩在空曠的山野裏,給原本應該美好的月夜平添了幾分恐怖。
我緊緊地拉著母親的手,生怕在這個前不挨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遇到從未親眼目睹過的狼。
狼在這時候真的出現了。
在烏托嶺上的那片開闊地,兩對狼眼閃著熒熒的綠光,仿佛四團忽明忽暗的磷火從一塊石頭上冒了出來。我和母親幾乎是在同時發現了那四團令人恐懼的綠光,母親立即伸手捂住我的嘴,怕我叫出聲來。我們站在原地,緊盯著兩匹狼一前一後慢慢地向我們靠近。那是兩隻饑餓的狼,確切地說是一隻母狼和一隻尚幼的狼崽,在月光的照映下能明顯地看出它們的肚子如兩片風幹的豬皮緊緊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