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正聚著一群人,裏正提著麵糊,正在張榜。我和阿哥路過,有人就喊,“卞家大小子,你認得字,來給我們念念。”
裏正吼道,“告訴你們了,是劉牧州征能荊州城裏能歌善舞的女孩子,要進刺史府服侍。死契典賣一萬錢。”
“霍”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一萬錢,能置一所房子兩晌地了。這真是一筆巨額之財啊。
阿哥被人阻住了腳,為眾人念了一遍幫問,州牧大人采買城內10歲左右良人家女孩兒做家伎,訓以歌舞,為刺史府宴客之用。
典身價是一萬錢。一萬錢,可以買一所大房子給阿娘住,給阿哥和阿弟買新襖,阿妹可以吃得上飽飯了。
那張絹絲榜文,仿佛讓我看見了一條路,一條讓阿弟放肆得嚼著牛肉,歡呼雀躍的路。
整個一天,我的思緒都在那張榜文上,又想起了昨天眾目睽睽之下唱的那些小調,臉有些發燙,仿佛周圍的人都是昨天聽我唱小調的客人,他們訕笑著,仿佛再喊著,“再唱一曲”。
阿哥知道我的心思,並沒有帶我去昨天的酒肆,隻在一個飯莊子裏頭,唱了一晌午,下午,外頭下起了小雨,外頭越發冷了,飯莊子裏頭也沒多上客人,快近黃昏,一燈如豆,我們給唯一的一桌客人又唱了首曲,客人會了帳。掌櫃將客人留下的半隻鴨子,荷葉包了,給了阿哥。謝過了掌櫃,回了家。這半隻鴨子,讓阿弟和阿妹,高興了半夜。阿娘今日吃了藥,精神也更好了些。一家子,圍著半隻鴨子,吃了一頓稠稠的菜麵糊糊。
肚子裏麵有了食,在床上一會兒就朦朧了。夢裏,阿弟和阿妹穿著新襖,阿弟揣著滿兜的果子,梳著俏皮的發髻,在我身前身後打轉,“阿姊,你看,你看我的新襖。。。。。”忽然,從不知道哪裏竄出一隻長臂猿猴,夾著阿弟遠遠地跑開了,阿弟兜子裏的果子撒了一地,我想要去追,可是已經不見了猿猴的蹤影。我站在原地,急得大哭了起來,邊哭,邊撕扯著,“阿弟,阿弟”。
手裏抓騰著,忽然就醒了,屋子裏有阿娘低低的鼾聲,外頭灶邊的床上,阿弟磨牙的聲音,溢滿了小屋。窗外的月色泄進來,我能辨出阿娘和阿哥的輪廓。還隻是幾年前,我們在琅琊老家,阿爹和阿娘的日子還很得過。市麵也還算太平,聽曲的人也多。阿娘是個精細人,最愛打扮我,常常把我打扮得像花兒一樣,我那時隻在五六歲的年紀,阿爹帶著我和阿哥在院子裏的樹下學琴,一抹,一挑,阿哥學得特別快,阿哥的琴和曲子學得快,字也認得多,而後阿爹就先教了阿哥,阿哥再教我,阿哥成了我半個師傅,我可不怕這個師傅。曲子和詞念得不好,阿哥一說我,我就哭哭啼啼地去找阿爹,然後就換成了阿哥哭哭啼啼的了。
這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在上一世。如今阿爹已經下落不明,阿哥的性子也變得越來越冷了,想著想著,我漸漸睡了過去。
第二日午後,我和阿哥在酒肆唱完曲,阿哥去給家裏背柴,我早早地就回了家。秋天的午後,日光正清朗,一堆孩子正在柳樹下,唱著歌謠,拉著手圍成了一圈正在玩耍。我路過隻望了一眼,腦中一下子就炸開了。
阿弟正四肢著地,趴在地上,身上駝著鄰家的一個男娃子。男娃子手上拿著一根柳條,口中不停得喊著“駕,駕”。
阿弟在泥地上轉著圈地爬,男娃子不輕,阿弟把他拱到了肩頭,用肩頭托著他,男娃子的胯下,是阿弟的大腦袋。我看不見阿弟的眼睛,他低著頭,低低得低著頭。
阿妹站在一邊,跟著一幫孩童後麵唱著歌謠,嘴裏囔囔著:“阿哥,大馬,騎大馬。”
我搶上幾步,把小男娃扯了下來,一把拉起了阿弟,他有些吃驚,見了我,撓了撓頭,“阿姐,我們鬧著玩的。”
我扯上小男娃,拉了阿弟要去男娃子家告狀,阿弟卻原地轉起了磨盤。扭著怎麼也不肯挪動。小男娃用力掙脫了我,“為甚麼揪我,我可是給了你阿弟吃食雇他給我當大馬的。”
是了,我一下明白了,阿妹拿在手中的那些豆子,都是阿弟當大馬掙來的。我的掌落在了空中,往左打阿弟,往右打那個男娃子。我頓住了,不知道錯在哪裏,哪裏似乎都不對,哪裏又似乎都沒有被我指摘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