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裏麵響聲,外間淺眠的孩子跑了進來,拉住她的手,喚她娘親,問她怎麼了,她怔怔的搖頭,說不出話,少年也皺眉,而就在這時,忽然從正宮方向,專告惡喪的景陽鍾雄渾巨響,撕碎靜謐夜色,如浪而來——

然後有宮女驚恐奔來,從前殿傳來噩耗:吳王薨於陣前。

同一夜裏,沉國後宮失火,陷於火場著,隻有錦繡。

她獨自坐在火海之中,反鎖宮門,然後感覺到有火舌以溫柔的力道舔上她的衣袖、身體。

然後她感覺到有人握住她的手,是她熟悉力道,熟悉聲音,那麼溫柔,那麼暖和。

她所深愛的愛人對她說,錦繡,我帶你走,再不分開。

她應一聲好,笑得稚真婉和。

嗯,我和你走,再不分開。

她閉上了眼——

然而她並不知道,在燃燒著的緊閉宮門之前,她名義上的丈夫正按著她哭的淚流滿麵,要衝進去的兒子,怔怔的看著火焰,然後少年頹然於地,沉若鬆開手,終於鬆開手。

沉國的皇帝背轉身去,仰麵向天,於他一生,終於有什麼液體,滑出了眼睛。

原來,執意追隨愛人而去的錦繡,卻連屍骨都不願意留給他。

坐在皇座上,撐著額頭,沉若看著殿下抱著勉強收集來的骨灰罐子的少年——沉環,他名義上的兒子,這個國家的繼承人,露出了一個疲憊而平靜的苦笑。

他能怎麼辦呢?他想。

他低聲吩咐,讓沉環把骨灰拿去和沉藍合葬,然後閉上眼,聽到那個孩子問他,吳王是不是他的親生父親。

他沒有回答,隻是讓他離開,然後安靜的,從懷裏取出一個常常撫摸,小小的木頭珠串。

檀木所雕,雲錦萬字蝙蝠的紋路,雕工細膩,棱角處圓潤光滑,正是錦繡當年遺失的那串木珠。

這是沉藍母親的遺物,在他去國離家的時候,他那小小的弟弟稚氣的套了一串在他腕上,他小心護持,從不曾現在人前。

那一天,他如往常一般,在錦繡所居院落的那一段土牆外安靜看她,聽她低低訴說心裏委屈,最後瑟縮成那樣一團,哀傷哭泣。

他第一次看到她哭泣,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本以為她是不會哭泣的,怎麼難過痛苦,都會對他微笑,哪知,他還是看到了她哭泣,雖然,隻有這麼一次。

他無法可想,隻知道他也在錦繡的泣不成聲裏痛苦悲哀,終於忍不住,伸手安撫,被她扯下了手上串珠。

被趕出宮去那日,這個珠串又被她掉在地上,被他命人暗中拾取,卻再也沒有給她戴上的機會。

沉若緩緩閉上眼睛,仿佛就回到了數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融融春日,他在九重宮闕中慢慢行來,然後看到那被一團錦緞包裹的女娃兒,在她父親的膝頭,對他那樣羞怯而甜美的微笑。

她稚氣的說,我叫錦繡……大哥哥,你叫什麼?

他那時怎麼答來著?是了,他答,沉若。

那時丙午三月,天下盡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