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一個半月後,沉國的使節團已經出了大越的國境,皇帝也帶著重臣前去春狩,要二個月後才返京,是最好時機,於是沉藍開始著手自己的逃脫,出發前夜,錦繡去看他,帶來了一個大大的包裹,裏麵包的全是零零碎碎的東西,錦繡絮絮叨叨,說這個是沉若喜歡吃的,這本書他找了好久,宮人裏隻有李選侍做的鞋子他穿著合腳……

然後她忽然住了口,隻是一樣一樣撫摸而過慢慢的垂下眼睛。

沉藍幾乎以為她要哭出來,錦繡卻沒有,隻是重複著自己的動作。

沉藍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把東西一樣一樣包回去,然後放到她的手上。

隻大她一歲的少年問她,要一起走嗎?

錦繡怔怔的用一雙什麼也看不到,卻美麗得仿佛籠了煙水一般的眼睛凝視向他,沉藍再度重複自己的問題。

要和他一起走嗎?到沉國,去見沉若?

那是,和她所愛的少年,一般無二的聲音。

眼前一片漆黑裏,仿佛。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那是她所渴望,然而沉若沒有說出的話。

她知道,沉藍正在她麵前,向她伸出手。

雪色的袖口下,暖玉一般的指頭,輕輕搭住了沉藍的手掌,她笑起來,幸福得仿佛盛開的花朵,眼淚就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

嗯……我和你走,她說,哭泣著微笑。

兩個人輕裝簡行,踏上了逃脫的路程。

這場逃亡比沉藍想象中要來得快。他已作好被拖累的準備,然而實際上,那個被嬌養於深宮之中的盲目少女,雖然柔弱,然而堅強。

不埋怨,不抱怨,對於接觸到的陌生事物審慎的學習,跌倒了爬起來,生病受傷的話,確定不妨害旅程就咬牙忍耐,一旦判斷會造成拖延也不會逞強。

——錦繡是他目前所見過,最為堅強的女子。

沉藍有一次這樣不經意的說出來,當時正在投宿的客棧房內用餐,聽他這樣說,錦繡笑了出來。

因為想見到沉若啊……因為在馬背上緊緊抱住沉藍,被粗布的衣服磨出水泡的指頭不甚流暢的握著筷子,她小聲的這麼說,白玉一般的麵孔上露出了一種嬌憨的甜美,然後她沉默了一下。慢慢垂下眼睛,聲音是低的。

因為我是……父皇的女兒啊……已經辜負了父皇的心意了……至少,在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上,不要讓他再蒙受羞恥了……

那時他們已經即將渡過雲林江,到達沉國的邊境,而知悉消息之後,大越皇帝派遣而來的追兵,於雲林江畔歎息止步。

她讓她的父親蒙羞,並且痛苦。

兵止雲林江,不再追索,也許是怕傷著她,也許是終於放棄,她這個不知廉恥的女兒。

沉藍伸出手去,想要安慰她,卻忽然發現,自己之於錦繡,有任何安慰的立場嗎?

於是他沉默,看著那個嬌小的少女握著筷子的手輕輕的顫抖,有淚珠落下來,滴落在桌麵。

沉藍就模模糊糊的想著,是了,她又在他麵前哭了,她不知道罷,她哭,他會心疼。

不過,她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因為,她愛的人是他最為敬愛的兄長。

這樣很好,他真的這麼認為。

於是,自沉若離開那日算起,兩個半月之後,錦繡終於再度見到了沉若。

那天恰恰是七月初七,家家女兒乞巧,戶戶閨秀許願,望能嫁得如意郎君,猶如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皇曆是也是好日子,喜神正東,財神西南,最宜嫁娶。

於是,沉藍牽著她的手,悄悄到達太子東宮的時候,整個東宮上下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太子新近回國,雖然還是沒來得及見母親最後一麵,又立刻便娶得右相唯一獨養的美嬌娘,卻也叫父親稍微收斂,不敢立刻就立新後,也讓滿心如意算盤,想讓自己女兒做皇後的左相頓時也氣焰消減。說起來還有一件大好事,也許是太子回國的喜氣衝的,聽說大越的皇帝也病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