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 (李昕)
蘇葉倚靠著電梯的一角,後背冰涼,手不自覺的狠狠摳著光滑的內壁,不知道有多少人曾趴在這上麵哭泣,喘息,甚至是接吻。她的眼睛則直勾勾的盯著紅色數字慢慢變換,像是一鍋沸騰的血液,翻滾著灼烈的燃燒。
電梯是個神奇的存在,你在裏麵永遠猜不準究竟在哪一層樓會停下,也不會在意那些不經意間錯過的樓層,決定權似乎永遠掌握在外麵人的手裏,哪怕他的手指隻是一瞬間輕觸,那嵌在牆壁上閃耀著光芒的紅玫瑰,或許就能改變你的軌跡。
以前假若非要走電梯不可,而且又不趕時間的話,蘇葉會把每一層樓都按個遍。當然,這是在隻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她隻是想稍微操縱下自己的運行,以免無法預知究竟要發生些什麼,因此在那扇門的一開一閉間,她在夾縫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可是今天她卻沒有這麼做,她現在害怕電梯運行接近結束時的停滯感,她不知道電梯門打開時自己究竟能看到些什麼。被封閉在這個鐵盒子裏,蘇葉感覺不到自己究竟是朝上還是朝下,她有種錯覺,當進入這裏的一刻,外麵世界的所有一切都已顛倒,包括自己。
所以,電梯真是個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可既然選擇進來,你就不得不去承受被動的地位。
但往往你的選擇,恰恰成全了毫無選擇。
手機的震動聲在不大的空間裏顯得沉悶,她感覺到這整部電梯也在輕輕顫抖著。
是誰的號碼。蘇葉看了一眼屏幕,猶豫著。
手機也是個不該存在的東西,她盯著握在手中的東西想,這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該存在。
她到現在還都不想來參加這個聚會,麵對著這串阿拉伯數字,她還在思考著如何在最後一刻逃離這裏。
震動聲已經與這部電梯的運行聲融為一體,分不清彼此。蘇葉開始咒罵,這家大酒店的電梯裏信號還真是強烈,她看到手機上的那串數字被扯直成一條繩索,自己正被這條由手機微波信號編織的繩索纏繞著,被密合的包裹著,扯不斷。
不在服務區,多好。她有時候真想讓自己的心也遠離服務區,怕了,累了。
可四周都能聽到心跳的回聲,原來它一直都在。
滑動門。
向左走向右走。
電梯門打開的一瞬,蘇葉看到程芷慧已經站到了門口,來回的踱步,手緊緊貼著右臉頰,像是被誰打了一巴掌,蘇葉此刻聽得很清楚,從那部夾在指縫手的機裏傳出來的陌生彩鈴聲音。
自己的卻是陌生的。往往如此。
程芷慧今天穿了件玫紅色的真絲刺繡吊帶,外麵披了件米色的毛坎肩,映襯著脖頸間耀眼的皮膚,或許真正在發揮功效的是那顆鑲嵌在鎖骨中央的寶石。她的那條小裙子像朵朝下生長的淡紫色蝴蝶蘭,裙底包裹在蕾絲襪中纖細的雙腿恰恰充當了花蕊的角色,大紅色鞋底的高跟,在地板上行走間映出的倒影像極了一朵花在風中搖曳招展。
蘇葉癡癡的望著,仿佛不認識般,但她還是看到了一條連接彼此的線,那條線來往穿梭於她們之間,斷開又縫合。
震動徹底停滯的那一刻。
程芷慧掛上電話笑盈盈的朝自己走來,輕快的步伐,那是不易模仿的舞步,像是一個傲慢的公主。
她本來就是個公主。父親是國內知名的大企業家,母親精通管弦樂,曾參加過維也納金色大廳的音樂演出。她的穿著打扮向來都是無可挑剔,每一件衣服都能引來無數人覬覦的眼神。從指甲油到粉底,耳環到項鏈,每一處細枝末節都像經過藝術大師的精心雕琢般恰到好處。
在蘇葉眼裏,麵前的這個女人是一個無論在何地都能閃耀著光芒的妖精,她能夠吸引著男人的目光,同時還有女人的。
蘇葉一直都認為,“妖精”才是稱讚女人的最高詞彙,其他的一些不關痛癢的溢美在這個詞語麵前都不堪一擊。
其實她並不具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她征服觀眾的武器是從她骨子裏散發出的那股魅。
連女人也能為之傾倒的魅。
“你怎麼現在才來啊,電話也不接。”程芷慧嬌嗔埋怨的語氣。
“剛才路上有點塞車。”蘇葉說完這句話之後真想扇自己幾個大嘴巴,這真是個俗到連聽者都不願意再去揣摩的謊言。
“趕緊進來吧,大家都到了。”她像個舉行生日宴會的貴婦人般在前麵帶路,而蘇葉卻像極了被請來參加演出的小醜,真恐怕稍一不慎就會露出自己的真實麵目,隻好低著頭藏著掖著,渴求將這秘密保守到最後一秒。
雖然她知道這秘密不可能維持太久,就好比裝在玻璃罐中的熱水,遲早有一時會變得冰涼刺骨。
隻是她還想趁這罐中的熱水冷掉之前,抱著它,哪怕它還沒自己的手心溫暖,僅是沉醉自己營造的騙局中,自欺欺人。
這是她們的畢業聚餐,大家雖然很多都來自不同的學院專業,但似乎道不同者才更有共同語言。回想起當年剛進大學校園的青澀,恍然間已經站到了第四個年頭的尾巴上,現在她們還是會在這已走到最後的青春邊緣彼此微笑著說加油,隻是沒有了當年的底氣,從嘴邊飄出的話已經搖不落掛在枝頭欲墜的葉,其實這怨不著她們,是那枯葉在最後一刻才發覺,苟延殘喘於枝頭,也比浪跡於風中強百倍。
於是它拚盡最後的力氣,狠狠抓著,狠狠抓著。
丁玫已經坐到了那裏,一向大小聚會都愛遲到的她今天倒是比自己早到。還記得以前要參加聚會的時候,丁玫總是為自己究竟要穿什麼而費神好久,往往是試遍了衣櫥也找不到一件滿意的,到那時候一般都是程芷慧大開城門,丁玫便會隨意從她的衣櫥裏挑出一件來套在自己身上,倒也沒了先前的挑剔,畢竟她心裏明白,那隨便的一件,都能抵得上她剛才擺弄過的所有衣架下的廉價貨。
丁玫在看見蘇葉後愣了好幾秒鍾,似乎是在懷疑麵前這個蘇葉的真實性。但很快又恢複到了之前的談笑風生,隻是在眼角的餘光明明掃過蘇葉後,又迅速轉移目標,生怕被別人捕捉到其運行軌跡,像個被安插進來密切關注別人行蹤的間諜。
蘇葉也注意到了丁玫。她今天格外引人注目,這並不隻是因為她穿了一身鮮豔的紅。她笑聲總是很大,說話也口無遮攔,她的言語像條落地的蛇般不斷的遊走在每個人之間,開著各自的玩笑,甚至包括以前上學時一些心照不宣的秘密。雖然她總是這麼瘋癲,可今天似乎也超出了其應有的正常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