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的京城,已是楊柳初發,像極了很多年前的那個春天,到處彌散著暖暖的煙霧,有點迷離,有點恍如隔世。
“桐姐姐,這是我繡的絲帕,上麵繡了我們倆的名字,你要走了,我沒什麼送你,我把這個帕子剪開了,這半塊你拿著,上麵有我的名字,就當我在你身邊了,姐姐名字的那半塊,我會好好保管的……”
恍惚中,十年前的那個聲音從遠處傳來,廊子盡頭,李子桐怔怔的站了好久。一襲輕簡的素服掩飾不了眉間淡淡的憂傷,清晨下了一點小雨,空氣中透著泥土的清新,陽光有點弱,一閃一閃的打在花園的湖麵上,慵懶而寧靜,而廊簷底下,一雙燕子正在呢喃私語。一晃十年了,雖然這個院子有人打掃,但終究還是顯得荒蕪而冷清。
“小姐,終於找到你了,老爺回來了,正在大廳裏等著呢。”丫鬟采衣慌慌張的跑來。
李子桐回過神來,雙眉緊蹙,提起衣服便跑向前廳。
大廳裏,隻見一個中年男人在撚須踱步,其間夾雜輕微的歎息。
“爹,怎麼樣了,有消息麼?”李子桐邊輕喘邊急切的問道。
中年男人抬起頭,麵露難色,搖搖頭:“宮裏已經下旨了,你如冰妹妹恐怕要嫁到旗溪去,說來也蹊蹺,旗溪剛登基的王竟然點名要如冰去和親。想我李章戎馬半生,最後還是敗軍之將,淪落到要親人去和親的地步!”言語之中掩飾不了痛心與無奈。
這是李子桐第一次聽到父親說如此喪氣的話,仿佛被別人奪取了最珍愛的東西。其實,父親這一生,豈止戎馬半生就能說盡?十一年前,剛及弱冠的大哥被父親送到疆場,未到3個月,大軍被敵人包圍,大哥在帶兵突圍的時候被敵軍刺中,活生生的倒在了父親的腳下,李家唯一的血脈就此斷了,但父親從未言說後悔。她明白,父親一生剛強,為國盡忠,為民請命。就連母親聽到哥哥的噩耗病重,父親也始終在戰場上忠於職守,直到母親撒手人寰,父親才急急從萬裏之外回來奔喪,沒有見到母親最後一麵,成了父親心裏永遠的痛,但父親都一直隱藏在心裏。
李子桐看向父親,雖然父親依然英武高大,但是那張臉上卻飽含歲月的滄桑,那種無可奈何卻心有不甘的表情讓任何人看了都為之心痛。
“和親的事……是否已成定局?”李子桐還心存最後一絲希望。
李章點點頭:“上午,太後的旨意已經下到尚書府了,估計如冰已經被內務府的人帶到宮裏了,十天以後出發,時間很緊了,你姨父跟你姨母現在一定很傷心。”
“這怎麼可能,再過半個月不就是選秀的日子麼,如冰是內定的皇後人選,皇上怎麼可能答應讓如冰去和親?”“如今旗溪一百萬大軍壓境,我又剛吃了敗仗,晉城、陽城已被旗溪攻占,再打下去,恐怕連池也不保了,你很清楚丟了連池意味著什麼吧!”李子桐點點頭,不敢再往下想。
“旗溪的使者來京,給太後一件密函,上麵寫著:若想休戰,唯沈如冰一人可解。要做皇後的人卻要去和親,這等奇恥大辱,皇上自是不願意,但皇上畢竟剛登基,根基淺薄,聽說連皇上也被太後禁足了。而且……”李章越說越激動,最後一句話提不上氣來,急急的咳嗽了幾聲。“莫非還有什麼?”李章定定的看著李子桐,麵上盡是憂心、難過,但還夾雜一絲的釋然。他躊躇了很久,最終還是說出來了:“太後還下旨讓你這次選秀之後進宮,懿旨恐怕馬上就到……”“爹爹!”李章背過身,眼睛掠過窗戶外麵:“子桐啊,自十年前你娘去世,我帶你出京,名義上是送你去白雲山修行,實際上送你去西域拜師學藝,這5年來你更是跟我血戰沙場,征東討西,我知道你是個將才,若你是男兒身,爹爹定當悉心栽培你。但你終究是女兒身,這個年齡,本該喜愛胭脂水粉,歌舞紅妝,舞刀弄槍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爹爹一直以來都有愧於你,這次太後要你進宮,一來牽製我們李家,二來如冰去和親,你姨父自然一百個不情願,你自小跟如冰一起長大,情同姐妹,要你入宮,也是給你姨父一個安慰。”“可是……”“太後娘娘懿旨到!”李子桐話還沒說完,便被一個聲音打斷。隻見一群人已經從門口走向前廳。李章拉過李子桐趕忙迎接,中間一個宮服模樣的中年公公走上前廳台階,對李章說:“李大人,請令嬡接旨吧。”李子桐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李章拉著跪在了門口。混亂中,李子桐依稀聽到那公公在宣旨。“傳太後娘娘懿旨,驍騎大將軍李章之女賢良淑德,品貌兼優,著賜才人,擇日入宮,欽此。”忘記了如何接旨謝恩,也忘記了父親之後的叮嚀。李子桐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乍暖還寒的涼風透過窗子侵襲到周身,她默默的從抽屜中拿出一件骨蕭,經年的骨蕭透著瑩潤的色澤,隻有末端的裂口在顯示著它的歲月。不知不覺送到唇邊,淒淒的聲音傳來,如嗚如咽。門外,采衣焦急的站著,見李章走過來,福了福身:“老爺,小姐都已經在裏麵一整天了,這不吃不喝的,您還是勸勸吧。”李章擺了擺手,示意采衣退下,便推門進來。看見她手上的那隻骨蕭,李章搖了搖頭。“爹爹,您忘記我的婚約了麼?”李章眉頭一緊:“子桐啊,忘了他吧,他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爹!”“爹知道你委屈,這麼多年代替他活著,你的罪也贖完了。這次讓你留在京城,的確是太後的意思,你還記不記得去年我跟旗溪的右相左鳴會過麵,軍中好像出現了叛徒,這件事情傳到了宮裏,丞相讓人捏造成旗溪要勸降我,要你留在宮裏,其實是在牽製我呀。爹一介莽夫,死不足惜,可是若我李家倒了,這朝廷裏便再也沒有能牽製丞相的勢力,新皇登基不到三年,大權都在太後和丞相手中,我怕辜負先皇的重托啊。”李章歎了一口氣。李子桐沉默不語。“爹十日之後護送你如冰妹妹去連池,太後讓我在連池駐防,以你的才智,在**之中是遊刃有餘了,爹爹隻圖你有個安穩的地方,不想讓你再過打打殺殺的日子了,我已經老了,經曆不起你哥哥那樣的喪子之痛了……”李章突然悲戚起來。李子桐握緊了手裏的骨蕭,沒有半點情緒的說:“爹,我知道了,我會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