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狂別無他求,就隻這點貪心,老天該是應允的。”況風華淡淡道。
“……你打算如何做?”
“做什麼?”
“先前你那般堅持離莊,難不成是為了到這看天的麼?”況柒蕪眸光微轉,冷意乍現。
況風華輕笑一聲:“還真讓小師叔說對了,知狂這次就是為著遊山玩水來的。”
況柒蕪微微眯起雙眼,注視況風華半晌,才淡淡道:“你以為我容著你出昴州,是為了什麼?無非是師兄一句話。你想要什麼,我還能不知道嗎?”
況風華麵色一肅,這才轉過身來麵對他:“知狂要的,也是師尊想要的。”
“師兄不過是要報當年月漪被逼跳海的冤仇罷了。”似是不願提起這事,況柒蕪眸色略微一暗。
“小師叔當真以為師尊是那般狹隘之人?”想到十數年獨居玄冥山的師尊,況風華語氣不由微緊,“師尊想要的,是讓那陳腐的規條破碎。而這,也是知狂全心所求。”
況柒蕪沉默一瞬,忽地哂笑道:“有這般念頭,你是還把自己當女子看不成?”也不待況風華答話,他便揚聲大笑起來,“瞧瞧你全身上下,哪還有半點女子的模樣?從你成為墨君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是女子!”望雷山莊怎可能承認一名低賤的女子成為墨君?更遑論是莊主繼承人!況風華既被承認了,那麼此後便休想再用女子的身份。更有甚者——
“臨出莊前,我曾聽說長老會似在準備為你選覓姬妾呢!”
看著滿臉嘲諷笑意的況柒蕪,況風華麵色平靜:“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哦,難不成你真以為你能左右長老會的決定?還記得當初承繼墨君之名時的誓言,‘服男裝,行君儀,遵先訓,務莊則’,莊規嚴厲無侵,你敢違反?”況柒蕪雙眸灼灼,慵懶的鳳眼耀出奪人心魂的光芒。那一句句逼問像是恐嚇,卻又似懷著某種期望的鼓勵。
“知狂自然不會違反誓言。”況風華忽地一笑,帶著點趣味的笑意在自身上下掃了一遍,“‘服男裝,行君儀’,知狂自認在這兩點上無可指摘。若說是遵守先賢遺訓莊規守則,知狂也從未做出違逆之舉。”
“……那你是打算接納姬妾了?”
“不可能。”
對她這般前後矛盾的言語,況柒蕪不由有些氣惱:“你是當如何?!”
況風華悠然一笑:“師叔可知山莊數百年可有女子繼位的?”自然是沒有。她微微挺直背,傲然之氣油然而起,“我況風華的機緣,是天地獨厚,誰人皆不可重複之路!”
況柒蕪沒有反駁,誰能想到當年逃入昴州的流民中會有這麼一個人物?又有誰能料到,十幾年前那個飽受欺淩的幼女竟能徒手攀上玄冥山後崖讓甫出生的傳世雪鵬認主?便是她因著雪鵬的因由入了山莊,恐怕也沒有人能預料到現今這般局麵。一路從侍女到墨君到繼選人之一,到現在連長老會也認可的少莊主,若無意外更是下任莊主的不二人選,這番經曆,便是當故事聽也嫌驚奇。確如她所說,無論前朝後世,怕是再無人能行她所行之路。
“……既無前例,先賢的教誨中自然也沒有針對女子繼位的規例。知狂,便是個例外。”況風華眸中笑意湛然,隱隱然霸氣威壓,“所以,無論我做了什麼,都不算違逆。”
“師叔和其他幾位別有心思的墨君,不正是為了這一點才選中知狂麼?”
況柒蕪一滯,略有些不自在的撇開眼:“你都知道些什麼?”
況風華微微躬身:“知狂隻知道,我們有共同的目標,那便是,讓那早就腐爛的東西,徹底消失在這世間!”幾百年來,昴州多少女子悲慘一生卻不得好死?望雷山莊中,又有多少人不敢探問親生母親的情況?為了遵守那些毫無道理滅絕人性的規條,多少人有愛不敢說?至親分離,至愛不得相守。便是師尊和師娘,也隻落得一個魂葬浮海一個雙腿皆廢。這樣的悲劇,怎能讓它再繼續?
似乎怕被她麵容上耀眼的光芒刺傷眼,況柒蕪垂下眼簾:“越是腐爛的東西,越難清除,更何況是自身的腐爛。人心,最是不可捉摸……”數百年的傳承相續,那些規條已經成了昴州人心中根深蒂固的習性。不說男子享受慣了高人一等的待遇,便是那些受苦的女子,也早習慣於承受侮辱和痛苦,甚至將所有這些視為天理倫常。半山宿中那些侍女麻木無神的眼神,他見得太多了。師兄當年出逃的計劃會失敗,不就是因月漪的姐妹告密所致麼?當規條已經成了習性,要改變卻又談何容易?
卻聽清亮的女聲堅定不容置疑:“若是自身不能去除腐爛,那便延請外援操刀。”
況柒蕪猛然一驚,抬眼看去,隻見卓然而立的黑衣錦袍女子迎風望向廊外青翠竹林:“隻有見到外界廣闊天空,井底之蛙才會有躍然跳動之心。師叔,這大好河山,便請您細細觀覽!”
清風拂動竹葉,簌簌輕響中偶爾夾著幾聲銅鈴悅耳,屋中漏壺正於此時“哢嗒”一聲跳響——
箭船見底,時辰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