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1 / 1)

小時候我喜歡看民間故事。國王公主、智者傻瓜、神仙妖魔、獅虎貓狗,乃至具有了生命的星月風雲、花草土石,都會在或曲折離奇如天然洞窟迷宮的結構中、或玲瓏剔透似精美手工藝品的情節裏,粉墨登場,表演一番。我感到快樂,獲得知識,眼界大開,遐想悠遠。

初中沒讀完,突患重病,成了重殘者,我立誌自學,要從事外國兒童文學的翻譯。兒童文學和民間文學是沾親帶故的,於是在初期的短篇譯作中,有不少民間故事。後來出了幾本民間故事的集子,一不小心進入了上海民間文藝研究會(現稱上海民間文藝家協會)的理論組。和專家學者們形式上的平起平坐,使我誠惶誠恐,隻好硬著頭皮啃理論,還偶一為之寫論文。當然,離不開前輩師友的熱心指導。

記得寫過一篇《略論朝鮮梁山伯祝英台故事》。“梁祝”不是我們中國的民間故事嗎?對,還是四大傳統民間故事(《牛郎織女》、《孟薑女》、《梁山伯與祝英台》和《白蛇傳》)之一呢。那麼“朝鮮梁祝”又是怎麼回事呢?

民間故事屬於口頭文學。你講給我聽,你不妨依憑自己的生活經驗去恣意幻想,添油加醋或刪枝去葉;我講給他聽,我也可以根據自己的好惡和興趣增增減減。年複一年,這樣口耳相傳,故事越來越豐富。如此,作者多得無法計數,習慣上絕大部分傳統的民間故事便無所謂作者是誰了;其實,內中凝聚著眾多作者的心血。也有署名的,他們往往是付出極大勞動的搜集、整理、改寫者,也可能是運用民間故事形式或以民間故事為素材進行創作的作家。

某個故事在甲地基本固定成了一種形態,同時通過另外一些口與耳流傳到乙地,又固定成另一種形態。於是,這個故事在兩地以至更多的地方形成大同小異或小同大異的“版本”。不同地區、不同民族的思維方式、行為特點乃至風俗習慣,都會使故事具有獨特的風格和色澤。單說“梁祝故事”的結尾吧,在漢族原先是雙雙化蝶,到了四川,會變成鴛鴦,到了廣東,則化作彩虹了。而在特定條件下,這個故事居然流傳到朝鮮,在那裏又口耳相傳千百年,生根發芽,另開奇葩,終於變為雖源於中國卻別具濃鬱鄉土味的朝鮮民間故事了。它的結尾不再是化蝶,而是奇異地複活,締結良緣,生活幸福,主人公到八十歲那天,同乘天龍,去見玉皇大帝。

這類“變異”是怎樣發生的?為什麼個別的故事能移植成鄰邦的作品,而絕大多數作品盡管也跨越了國界卻“國籍”未改、保留著原汁原味呢?大量的民間故事究竟可分為多少種基本類型呢?再進一步,世界各國包括民間故事在內的民間文學是怎樣發生與發展的?更進一步,民間文藝(包括民間文學和民間藝術)的範圍究竟有多大?中國、外國、古代、近代、現代、當代,任何一種文學體裁、任何一種藝術樣式,確實都能在民間文藝中探尋到最初的根苗和源頭嗎?它對世世代代人們的精神生活起著怎樣的作用……凡此種種,都是民間文藝理論家們的研究課題。哦,一門很大很大的學問!

少年朋友,我可不是要你們讀了這些作品,大家都去鑽研民間故事乃至民間文藝,將來當這方麵的專家。

本書是一大片獨特而奇麗的文化風景,是你們的祖父輩可能部分地欣賞過的,隨後又被歲月的雲霧遮蔽了。你們得以重睹,真是好運氣。我也在譯者中間發現了不少前輩師友,或見過麵,或通過信,更多的則是以他們的譯作和創作令我敬仰。他們當中,有的進入了耄耋之年,有的已經作古……

欣賞吧,欣賞這一派古老而仍然生意盎然的景色,奇花異草仍如此多姿多彩,散發著芳香;汲取吧,汲取這一泓清冽而微甜的泉水,點點滴滴,無不蘊蓄著善良、睿智、剛毅、豪爽、機敏、幽默……這些生命力旺盛的珍品,有助於21世紀的少年朋友開闊視野,增添樂趣,豐富想像,完善品格,優化素質,更健康地茁壯成長。

王誌衝。

2000年7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