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後聽秋雯這麼一說,當真是又驚又喜,稍一思忖之後,卻又吩咐道:“你去宮門口處守著,等安親王進宮,引他徑往皇上宮中即可!”秋雯聞言,忙自答應著,告退下去。抬眼看一看天色,蕭後也便不再停留,轉了身,徑往延德帝寢殿行去。
延德帝病重已頗有些時日,因正值寒冬的緣故,殿內門窗日常總是緊閉,那一股子濃重的藥味便是再好的熏香也仍是壓製不住。蕭後才一入殿,聞著這藥味,便忍不住的蹙了眉。但她終於還是沒有多說什麼,隻邁步走向那張懸著明黃帷帳的龍床。
似是察覺了她的到來,龍床上的延德帝稍稍輾轉,移眸朝她看了過來。四目相接之下,他便吃力的勾起唇角朝她一笑。然而他的這個動作,看在蕭後眼中,卻是不由的心中一酸。纏綿病榻已有數月的延德帝,已是形銷骨立,那雙似蘊滿天星辰的明亮眸子,也已略顯渾濁,但那唇邊揚起的一抹弧度,卻仍讓她不由的憶起當年。
忍下眸中已然泛起的一抹瑩光,她快步的走上前去,勉力的讓自己擠出一絲微笑:“可是臣妾驚擾了皇上?”說著這話的時候,她卻忽的記起愛子回來之事,心下不覺暢快,笑容也自勉強擠出而變得自然了許多。
沒有答她的話,延德帝隻靜靜看她,雙眸在這一刻,卻忽然閃出了明亮的光芒,一天繁星仿佛盡落其中:“小九……”他輕輕的叫著,語氣柔和得一似暮春暖風。
“小九”這兩個字,乍然落在蕭後耳中,卻令她險險沒有落下淚來。小九,乃是她的乳名。蕭老太君隻生一子一女,但她卻是九月裏的生辰,因此自幼乳名便叫小九。
她的乳名,他是知道的,早些年的時候,他也常會在人後這麼喚她。隻是這抹溫存,在百裏聿出世後的第三年,便再沒有過。
“皇上……”她恍惚的叫了一聲,心中既覺甜蜜又陡生一陣不詳的預感。猛的一下撲到他的床前,她一迭連聲的匆匆叫道:“皇上,皇上……”她有滿心的話想要同他說,然而話到口邊,卻又覺得其實無話可說,怔愣片刻後,也隻是低低的道了一句:“聿兒……回來了!”
乍聞此語,延德帝不覺大喜過望,憔悴麵上瞬間便閃現出了光華:“這孩子……”許是太過激動的緣故,他隻顫聲的吐出這三字,便已劇烈的咳嗽起來。
蕭後手忙腳亂的扶住了他,又是撫胸又是拍背,神色更是緊張之至。過得好半日,延德帝方止了咳嗽,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有些激動的情緒,他抬眼看她,眼神溫存:“小九,你去……命人傳肇兒進宮來!”這話他說的很慢,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
許是被他言語所攝,蕭後很快起身,喚了外頭的人來,將延德帝的話吩咐了下去。及至那小太監去後,她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才剛做了什麼。微微怔愣了片刻,她默默無聲的在床前跪了下來。延德帝也並不喚她起身,而是抬起手來,慢慢的撫摸著她的鬢發。
“小九,你也許並不清楚,朕這一生,有兩個最重要的女子……一個是你……咳……咳……另一個……便是錦娘……”錦娘,卻是百裏肇之母董後的閨名。
一種不能克製的徹骨涼意從腳底飛速的躥升,以至於她渾身都在顫抖,牙齒也自咯咯作響。這一刻,蕭後的腦子裏隻剩下了一個念頭——他……這是在交待遺言嗎?她顫栗的想道。
“錦娘……她死在朕的前頭……也就罷了,但你……”話到此處,延德帝竟又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蕭後木愣愣的跪在床前,就這麼看著他,既不動,也不說話。溫暖如春的寢殿,卻不能驅散她從心底升起的寒意,她冷的渾身發顫,整個人都仿佛被凍得僵硬了。
勉力的喘息了一回後,延德帝才又繼續的說下去:“朕……朕本來以為……日後會是聿兒繼位……你是他的母親,他又……素來孝順,你總是有福的……”
聽到這裏,蕭後卻再忍不住,尖叫了出來:“不……皇上……皇上……”眼淚,在這一刻,仿佛決堤的洪水一般,猛然傾瀉而下,卻是怎麼止也止不住。
這眼淚,不是為了那即將旁落的皇位,也不是為了那可能堪憂的下半生,隻是為了眼前的這個男子。這個她深愛了一生的男子。他就要這麼走了嗎……就要這麼走了嗎……
腦子裏轟隆隆響個不停,讓她頭暈眼花,以至於她根本無法聽清楚他接下去的話語。她隻是拚命的搖著頭,猛地撲過去,緊緊的、用盡了全身氣力隻是抓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