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說,入朝為官要小心駛得萬年船。放眼整個朝中,就有兩個我這輩子都不能沾的人。一個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裴子閆,伴君如伴虎,惹了他就相當於整日將腦袋懸在褲腰帶上;還有一個就是朝中風華正茂的二品重臣吏部尚書秦方辭,笑裏藏刀為人忒表裏不一。
阿爹做了一個形象的比喻。裴子閆是條睿智善掠奪的白眼狼,而秦方辭則是隻擁有狼子野心外表純良的白綿羊。可千萬別小瞧了白綿羊,咬起人來他都是笑嗬嗬的。
我自以為還算小心謹慎,也一直謹記阿爹的訓誡。怎料,一朝陰溝裏翻船,我摔得相當淒慘。
要是非得對此說點什麼,我不得不承認:他娘的這陰溝挺深的。
說起入朝為官,我幹了阿爹退休前的老本行。還真莫說,阿爹年輕的時候在京城,可是鼎鼎有名的一代才子,還曾在宮裏做過王公貴族的老師。我就是他當太傅的時候在他的學堂裏胡混度日時被啟蒙的。後來阿爹做了大祁國的太史令,一直幹到退休。
現在我繼承了阿爹的衣缽,秉持著縮頭烏龜的精神一直相安無事。其中阿爹給了我諸多啟發。當我為史冊之事煩得抓耳撓腮的時候,阿爹就會捧著他的茶盅悠閑地從前廳踱到後院,從後院踱到我書房,然後伸長了脖子瞅了兩眼我那淩亂不堪的書桌,長籲短歎:“阿琤啊,得過且過,史冊嘛,一較真你就完蛋了。”
後來我實事求是記錄史實,被阿爹知道了,他找我煮茶深談,與我說道:“琤兒,你知道這個世上最得罪人的事是什麼嗎?別人暫且不說,今兒咱爺倆就拿皇上舉例子。”
我摳摳腦門想了想,道:“莫不是給他戴綠帽子?”
阿爹一掌拍了我的後腦勺,道:“你怎有可能給皇上戴綠帽子,說真話,才最得罪他!”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阿爹又補充了一句,“要想獨善其身,真真假假你需得拿捏精準。”
有了前兩點做鋪墊,很快我就遇到了記錄史實的瓶頸。這一不能較真,二不能求真,我覺得我詞窮了。就好比畫一幅人物像罷,不論我怎麼豐滿,結果都是瘦骨嶙峋別扭得很。
這個時候,阿爹依舊捧著他的茶盅,抿一口茶,淡定道:“閨女兒,你不能拘泥於現實啊”,他指了指自己的頭,“得靠聯想。有了聯想,黑的都能被你寫成白的。”
阿爹在官場比我圓滑,他說的話肯定是正確的。我聽信他的話的唯一結果便是,我上任的時候是太史院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小史官,到今天我已成為大祁國唯一的女太史。
太史院的工作,有了阿爹的提點,我作了一個總結。要想寫好史書,靠的是非凡的想象力和似是而非的精神。就好比有關裴子閆的一切言行舉止表述,所秉行的宗旨就是兩個字:美化。不管他做什麼,太史院都要盡最大努力表現出他的英明神武以便為後世所傳誦,就是他去花樓裏嫖個妓罷,我們也要說他是微服私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解救正處於水深火熱之境的失足婦女去了。
睜眼編瞎話,是整個太史院的職責。
終於,我編史書,可能編出魔障來了,想象力衝破了閘怎麼鎖都鎖不住。以至於日思夜想,出了大問題。
我做了一個夢。夢境是這樣子的。我不忍直視的人生也因此而展開。
“方辭,方辭,坐過來些,讓朕好好看一看。”明黃的床榻整整齊齊,裴子閆撩一撩龍袍衣擺,鳳目裏風流灩瀲,白皙修長的手指往旁邊輕輕叩了兩聲,對著麵前恭恭敬敬著一身官袍正義凜然的秦方辭道。
“皇上……”秦方辭顯得有點兒難為情,欲語還休,一對上裴子閆的目光就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樣貼了上去。
一雙人起初坐在床邊閑話,閑話著漸漸就上了龍榻。清風拂動,將床簾半撩半放,裏麵的輪廓被勾勒得若隱若現。
竟是雙雙寬衣解帶,那兩張俱是有幾分性感的薄唇漸漸貼近,最後毫無縫隙地貼在了一起……而兩雙同樣勾魂攝魄的眼睛,幾乎是同時半是風情半是邪佞地望了過來……
真真是史無前例的驚嚇啊。
一下就把我給嚇醒了來,登時挺身驚坐起,周身汗涔涔。還有什麼能比做夢夢到兩個男人你儂我儂更令人覺得凶狠的?
天還是蒙蒙亮,一聲犬吠徹底打破了清晨的寧靜,爪子在門上刨得哧溜溜地響。
打開門,我就頭大地看見湯圓正蹲在門口晃著大尾巴,口水滴答地叼著一隻窩窩頭。很明顯它是來跟我分享它的早飯的。我摸摸湯圓的腦袋,隨手取下窩窩頭,揚臂就往院子外麵扔去,頓時湯圓就嗷嗷直叫著奔了出去尋找那個丟失的窩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