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走了?”雖然明知必會如此,但仍不免有些遺憾自趙娥真眸中閃現。
沈止觀隻是輕輕道:“蘇兄!”淡淡一聲呼喚,所有的挽留和不舍已在其中。
蘇慕雲隻是灑脫一笑:“我本來就是浪子,在什麼地方也呆不長。若是長留下來,我那逍遙之名豈非名不符實。二位何必舍不得。等有一天,在外頭混累了,我自然還要回來探探故人的。”
趙娥真哼了一聲,一腳踢來:“滾你的吧,哪個又舍不得你了。”
蘇慕雲朗聲長笑,一躍閃開,借著這一躍之勢,在半空中對沈止觀一揖做別,身子已平平飛出牆外去了。而那清朗的笑聲仍然清晰無比,傳至耳邊。
沈止觀不由含笑道:“笑看人生,瀟灑來去,也隻有這等不凡人物,才有這等不凡行事。”
趙娥真卻默然皺眉無語。
“怎麼了,小真,出了什麼事?”
趙娥真隻是緊皺雙眉:“我也不知道怎麼了,隻是覺得有些不對勁,蘇慕雲很有點兒不對勁。”她與蘇慕雲相處時日太長,彼此雖日日鬥法,卻實在是深知對方的生死之交,此刻隻是隱隱覺得奇怪,一時間卻又說不出哪裏奇怪了。
“不對勁,怎麼會呢?你們是好朋友,他有什麼事會瞞著你。更何況,象他這等人物,有什麼事難得住他。你看他笑得那樣快活,哪裏會有什麼事,怕是你一時舍不得分離,未免多心了。”
“對,正是他的笑,他笑得太高興,太燦爛了一點兒,不正常,絕對得不正常。”趙娥真臉上神情越發肅然,他雖不知道蘇慕雲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既然可以讓蘇慕雲這樣煞費苦心掩飾,就絕非尋常事。
沈止觀見趙娥真神色如此鄭重,亦知極可能真的出了事,心下亦在思索:“那是出了什麼事呢?在你回來之前他和我說話時也不見半點異樣啊。如果出事,必是你回來後,他避出去的那一陣子了。”
“剛才那一會兒,能出什麼事?”趙娥真忽然回頭,目光如電,直盯著沈興“剛才你們好象是一起回來的。”
沈興本來也神色不定,臉上神情隨著趙娥真與沈止觀的對話不斷發生變化,隻是二人都把心思放在蘇慕雲身上,都沒有注意他。此刻兩人一起把探索的目光注到他臉上,立時令得他一陣手足無措,臉色陣青陣白。
不用問,就知道他必然知道什麼。
沈止觀沉聲說:“沈興。”
沈興從來沒有違抗過沈止觀,聽他這一聲喚,隻得苦笑一聲:“大人,蘇公子一再叮嚀,說不能告訴大人,否則一定會害了大人和表小姐的。”
趙娥真聽得神色一變,便要發作,沈止觀卻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隻是目光注定沈興,一語不發。
沈興哪裏堅持得過他,被他這等目光逼視,隻得長歎道:“大人,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當時我正拿著京中的邸報要交給大人。蘇公子順手接過去看,一看之下就立刻臉上變色,把那邸報放到袖子裏去了。隻說他要告辭離開了。並且一再要我保證絕不告訴大人和表小姐剛才他的事。”
趙娥真隻一聽到有關邸報,立時脫口而出:“必是京中左輕候出事了。”
沈止觀神情凝重:“邸報是京裏分發給全國各地官員看的,江陵城裏,也不止我這一處地方接邸報。我到其他幾處衙門問問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著立時帶了沈興出門。
趙娥真雖不便跟著,但一顆心七上八下,如同油煎火焚一般,坐立不安。也不知圍著花園轉了多少圈,才看到沈止觀回府,立刻快步迎上。還不及問出口,沈止觀已然開口道:“左捕頭果然出事了。”
趙娥真雖心中早料到如此,聽他一言,心中還是不由格登一聲。
沈止觀長歎:“說起來,其實都是我們害了他。邸報上說他枉受國恩,卻勾結強盜,私放盜匪,還謊稱將盜匪格殺以邀功,罪犯欺君,盡負國恩,罪在不赦,已然押入天牢,隻等秋後處斬。你看,這件事還不是因你與蘇慕雲而起的嗎。”
趙娥真心中一緊,細算起來,每年的秋決距今也隻剩下十幾天了。心中一陣混亂,不由跺足:“這件事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還給揪了出來。隻怕是我上次因救災一事,做案太多,手法難免與以前有雷同,以致讓朝中奸黨動了疑,借機除去左輕候。隻是以他的武功,天下間隻怕已無人能治。事情一旦有變就該設法脫身才是,怎麼竟然有人可以捉得住他,將他關入天牢死地呢?”
“邸報上說是他的得力助手莊閑之與淩飛揚深感國恩君恩,看不得他這等背旨負恩的行為,所以才大義滅親,將他的罪行挑明。又暗中下手,將他製服捉住。如今邸報上已說明皇上將莊閑之新升為天下總捕頭,接任左輕候的位子了。”
趙娥真恨恨地咬牙無語,任他是天下無雙的英雄,縱不懼千軍萬馬,無數高手的圍攻,又如何防範,心腹兄弟,至交好友的暗算。偏偏這世間,賣友求榮,背信棄義者多有,多少英雄豪傑便是敗在好兄弟從身後紮來的利刃上。便連這個精明厲害至極的左輕候竟也難逃這等悲涼命運。
離秋決隻剩十幾天了,蘇慕雲必然是日夜不停趕往京城,可縱然去了又能如何呢?莊閑之是何等精明人物,豈有不防範他的。到時,他孤掌難鳴,隻能自陷死地。可恨那個家夥,居然還隻知道逞英雄,居然不告訴自己,若非自己聰明,看出破綻,這一回,豈不成了傻瓜,被他白白戲耍。
心裏隻在痛罵蘇慕雲,可決心卻那樣自然地下定。這裏決心方定,忽覺掌中一沉,不知何時,寶劍在已手中。
是她剛才在默默凝思時,沈止觀已然到了她的房中,取下了他掛在牆上的寶劍,再雙手交到他手中。
沈興看二人神情,忍不住大叫一聲:“大人!”
沈止觀沒有理會,隻深深凝望趙娥真。
沈興跺足又叫:“表小姐!”
趙娥真無言,隻默默握緊了寶劍。
沈止觀目光定定地望著他,生似少看了一眼,今生便再不也不能見到:“我等著你!”
趙娥真微笑,燦爛至極,美麗至極:“我會回來!”
沒有挽留,沒有激勵,沒有再多的叮嚀與囑咐,萬語千言,亦不及那一聲:“我等著你!”
千萬保證,萬千不舍也不及那一句:”我會回來!”
二人相視一笑,趙娥真知道自己的決定,而沈止觀也同樣知道她的決定,大家都知道那決定再不可更改,可是沈止觀在溫和的笑容裏,卻隱藏了平生未有的恐懼,而趙娥真隻覺伴了自己十餘年的寶劍出奇的沉重和冰冷。
沈止觀目光仍靜靜地與他對視,同時伸手自懷中取出一塊腰牌交給趙娥真:“這能幫你們盡快趕到京城。”
趙娥真無言接過,深深地再看他一眼,轉身飛躍而去。
他說“我等著你”,可他知道,也許再等上數十年,等盡了這一生的歲月,可能都再等不回這生命中最燦爛的陽光。
她說“我會回來”,可她同樣知道,如果所謂陰世輪回真的存在,那魂靈或可隨風歸來,看望這生命中至珍貴的人。
可是,她轉身離去,身形不見半點猶豫停頓,他凝眸相送,也不出一言一語以挽留。
沈興失去控製地以平生未有的力量大叫:“大人,你是怎麼了,你不能讓表小姐去,你這會害死她的。你怎麼不攔她啊?”
“攔?她是女中丈夫,江湖英俠,自有她應該做、必須做的事,這種事攔不住,也不該攔。我和她其實都是一樣固執的人,該做的事我一定會做,她也非做不可。她從來不曾攔過我,我又怎麼會攔她。她若不去,她就不是趙娥真,我若攔她,我就不配做她的知己,我就不配與她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