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土家嫚兒》
餘自幼命蹇——窮家偏生個富貴命。
餘自幼性倔——食無肉必嚎啕拒食。
因而,常受杖責。但習性未稍斂。
漸長,頗會自製:每食,則自倚杖於側。雖無肉,亦大啖。人若代倚示我,我則折杖不食。
總角攻書,家父課讀苛甚,而作文必論。一日,有題為“成人論”,有難色。父曰:“如何?”答:“不如何。”適業師造訪,詢知其故,歎說:“雛兒何能為之?但書長成之後欲何為,足矣。”父頷首曰:“可。”
是夜,鬆明三支盡,文卷一字無。父隔房扣問:“猶未就乎?”答:“稍待。”汗下。忽意鄰女有課本,書中有“也許……”一文,抒“或為工,或為農,或為醫,或為師,或為兵”之誌趣。賡即擾索,秉筆照抄,焚膏繼晷。
翌晨,父披閱後大動,懸筆朱批:慷慨激昂,有聲有色,苟能問而學之,恒以永之,天地間無難成之事。如能就一職敷衍成韻,當為上乘。
於是,加授《隨園詩話》,繼課《聊齋誌異》。
一日,外祖至,父命餘背抄唐詩三十以炫。不意皆多乖謬,唯“雲想霓裳花想容”數句無誤。父笑罵:“情種!”外祖嗤之:“幼為情種,長成何得書中之顏如玉?朽木無藥!”祖父怒嗔:“藥人有術,救人無方,是為庸醫。”家父為調諧,以乖謬杖我。三日不能坐,臥則側——臀腫矣!祖父燒湯為餘捂療。餘憤而折杖填釜。臀愈,忘其痛,淡其事,唯留“折杖”之勇。此後,祖父常語人:“吾孫折杖之勇有餘,誰沽?”
於是,我就喜歡抒情詩,酷愛敘事詩。
後來,我想寫敘事詩了。一試,應了一曲俚謠:
餅子恁個團,
包子恁個圓,
看者容易做者難。
於是,我挾“杖”鑽山。
領略:“水詠山泉成天籟,風拂鬆針弄野弦”的飄逸曠達,濡染“淺霧漫溝疑潮漲,窄溪阻客喚渡輕”的超脫與幽野。(餘詩拙句)
曬五月晃陽,看六月焦土,聽七月驚雷,衝八月暴雨。
看山姑的坪肩,嶂背,峰胸,崖胯。
還有礎的腳柱的腿。
唯其腰嬌柔如曲曲山溪,隻其臂靈捷如習習風柳。
采采醉心的山花,嚐嚐沁脾的野果。
軟進秋山如火的豐腴之胸,熔我塊壘;眠在雪嶺羽被之下,潔我肌膚。迷迷小憩,憨憨入夢。
綠桑給我素材(山婆婆說山裏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
砂粒給我感覺(山爺爺說貧脊紅砂地結的柑桔的味兒比肥沃油泥地結的柑桔味兒要帥)。
在聽雪花融成清泉的空間中覓求意境(山姨姨講說了許許多多雪花姑娘和白雪公主與凡夫俗子的童話)。
看亮蠶兒婉轉吐絲我學會了編織故事(山嫚兒耳語嬌鶯般的給我吐著山花的香氣:蠶兒吐絲一根挽成一枚銀繭,像她人一樣的光滑潔白天衣無縫巧奪天工,但隻要找準了絲頭就能一針挑開她且還能獲得不絕如縷的絲、思、詩)。
於是,我得以藉入大山。
於是,山嫚兒多情,縱體入懷。
於是,欲攬山嫚兒,卻如就虛影。
於是,尋覓藍本——
連篇累牘,唯是風雪之狀;積案盈箱,不出月露之形。
嗤!再翻。
——咄!
超凡的構思,可以造成華美的殿堂;平庸的構思,隻能造個千篇一律的火柴盒。
最純粹的傑作是這樣的,不表現什麼形式……一切都化為思想與靈魂。
形式的存在隻是為了表現內容。
形式的職責是完美的表現內容。
形式不顧內容而華眾取寵,是喧賓奪主。
形式不顧內容而自作多情,是浮雲蔽月。
形式不顧內容而搔首弄姿,是密葉遮花。
隻有末流詩人除光滑的形式外再沒有別的什麼了。
(浮一大白!滿滿浮一大白!)
如若意在筆先,其境自能奪人。
意境因地成形,移步換影,千奇萬狀。
作詩本乎情,孤不自成,兩不相悖。
詩要有字外味,聲外韻,題外意。
辭必窮力以追新。
(唾壺擊碎劍光紅!解頤。)
誠於中而形於外。
沿隱以至顯,因內而符外。賈生俊發,故文潔而體清;長卿傲誕,故理侈而辭溢。
……在所創造的世界中直觀自身。精神產品以感性形態在對象世界中肯定自己。
(我速召山嫚兒虛影臨鏡鑒真)
詩,零碎的偶然現象並不存在,存在的隻是一些典範的典型現象。
按照生活的本來麵目描寫生活,並盡可能地浸透著目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