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連山。
小樹林。
木落坐在樹下。
天地間,隻有一輪孤月伴他。
酒已喝完。
他用手蓋著臉,低聲抽泣。
“我以為,你這樣的男人,是不會落淚的。”
英華月走來,無力的坐倒在木落身邊。可是很快,他就尋找舒服的位置,躺在地上仰望夜空。
一邊,他說,你認識她?
木落深深的吸氣,平靜了下來。
是的,很早就認識了。
英華月淡淡的笑著,輕輕說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怎麼我和別人沒有話說,但見了你,就會覺的很輕鬆。”
木落打斷了他的話,“玉無瑕呢?”
“她現實裏忙的很。”
“你們現實中認識?”
“她以為我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我在現實中有個門當戶對的未來老婆,雖然我一直不喜歡這樣,可是她倒是很喜歡我。”
“所以她追到神跡再現裏來了?”
“是啊,還假裝不認識我呢。可是,你這樣,會不會很難受?心裏的痛苦表達出來的話,應該會輕鬆些吧?”
“你也有沉重的痛苦,可是你表達出來了嗎?”
“哎,就是因為,你的痛苦,才讓我麵對你時,覺的很輕鬆。不是嗎?人就是這麼奇怪,自己覺的自己有很多煩心事,就不喜歡那些快樂的人,偏偏願意和一些有著比自己更多煩心事的人在一起。”
木落歎了口氣。兩人一時沉默,誰也沒有開口,風吹了許久,他好似想起什麼。
“我一直在等你,有件事必須告訴你。”
“嗯,說吧。”
“我就要死了。”
英華月吃驚的挺起身子,注視著木落。木落靠著樹,微微抬著頭,看那一輪孤月,雙眼迷離,讓人感覺他說出的話很簡單,真誠卻又毫不放在心上。
“怎麼回事?”
木落沉默。
氣氛壓抑的很。英華月又躺了下去。
很久前,我像你的年紀的時候,我很迷惘,就像所有年輕人那樣迷惘。對未來的懷疑,對一直憧憬的否定與骨子裏的那份不肯放棄。因為我的師傅,將一份很寶貴的,經過幾代人鑽研傳承下來的武術——鐵布衫,教給了我。從小,我就渴望著,有一天,我能向世界,展現這份武學的魅力。
可是,我的力量實在太小了。
沒有人在意我,在意我的鐵布衫。
我那個時候很頹廢。
就在那個時候,我遇見了白發。
我愛她。
為了她,我受了傷。
你現在看我,一定想不到,在外麵,我就躺在醫院裏的病床上,整整躺了十年吧?
有的時候,我寧願我死去。可是我沒有放棄自己,我不想認輸。不是為了證明我很厲害!
就算沒有人知道,就算沒有人承認,我都無所謂,因為我的功夫,是存在的,因為有我,就有鐵布衫,我一天不死,鐵布衫一天就在我身上,這不是那些拿幾塊磚頭往身上拍的鐵布衫!我的鐵布衫,是我師傅,是我師傅的師傅,他們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他是一種精神,是一種信仰,你明白嗎?
哼,照顧我的醫生告訴我,不能進這裏,當初BLKN送我機器的時候,他就不讓我進來,可是我做不到。如果不能練鐵布衫,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
“抱歉,我太羅嗦了。”
“不,你該說出來。我們是朋友,是兄弟,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我願意幫你分擔。”英華月的身上忽然生出一股磅礴的自信,他肅然說:“相信我,你的鐵布衫,一定會受世人矚目,我可以讓全中國的媒體每天圍著你,讓所有人知道你的鐵布衫,他們會親眼見到你使鐵布衫,以後會有無數的孩子向你學習這門功夫。”
木落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說:“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可以做這些,隻是,來不及了,我的兄弟。我的時間,就快到了。為什麼不把你剛才的那股子自信,用在自己的身上呢?既然我們是兄弟,我希望,你擁有我的執著,我不會服輸,你也不可以!你比我幸運的多,所以......”
他說不下去了。
遠遠的。
施夢妃和雅兔正走過來。
這是男人的談話,他笑著說,她們找來的也不慢嘛。
或許,是我太自私了。英華月低聲說,木落微笑著看了他一眼。
施夢妃一言不發,蹦到木落懷裏,雙臂環著他的腰,俏臉緊貼他的胸膛。
木落輕輕的***她的秀發。
忽然。
他推開她。
彎下腰,費力的嘔吐。
雅兔拿出一塊天藍色的手巾。
施夢妃扶著木落。
英華月在一邊攢眉。
喘息良久,他又忍不住嘔吐。
什麼也沒吐出來,沒有惡心的那些汙穢,都是空嘔。
木落臉色已成深青,這在神跡再現中表明身體極度虛弱。
“天呐!你這樣的狀態,明天怎麼和穆海心決鬥呢?”雅兔急了。
施夢妃哭的很厲害。
英華月在一邊呆呆的看著木落,想著心事。
木落笑了笑。
又嘔了幾下。
接著又笑,他說,我需要恢複下,你們在邊上別打攪我。
他就這麼揮動手腳,慢慢動作。而後越來越快,拳拳生風,不停的變換著步法。打了好久,他猛一發力,一拳打在一棵老樹上,“轟”,老樹整個崩了出去,斷成兩截。
他微蹲半身,雙手放平,虛按清風。
這個姿勢做了好久,他本無神的雙眼倏然精亮,沉喝了一聲,雙手猛的握拳,如雨點般落遍全身......
“我不管你和他有什麼問題,今天,你必須跟我去,我要你看著我親手殺死他。”
白發從木落走後,就再沒說過話,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一直坐在廂房裏的椅子上,茫然的看著腳尖,仿佛一尊石像。
夜很熱鬧。
所有人都在談論木落與穆海心兩人的決鬥,期待,興奮,疑慮。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不過,神跡再現三分之二的人,都默默的支持著木落。
清晨。
落木沙灘已站滿了人,遠遠的山峰上人頭攢動,這裏甚至連風都吹不進去。
太多無聊的人。
過多的空虛,過多的寂寞,精神上的極度貧乏,使的人們需要一些新鮮又野蠻的玩意——很多人開始玩**,很多人開始沒事找事,很多人自我放縱把人生當*來玩。
他們可以這麼站著,一直站到中午,寧願又累又不方便,也想著更近距離的觀賞接下來的大戰。
誰輸誰贏?
重要嗎?
就算穆海心贏了,也頂多讓一些人氣憤,讓一人開懷,你罵幾句,他鼓幾掌。
那若木落贏了,一些人會揚眉吐氣,不用再受到白雲天的欺壓,一些曾經被白雲天殺了的人也算是用眼睛報仇了。
伸張正義?
開玩笑,你不願被他們欺負,你可以不來神跡再現啊,明明是自己找罪受。那些混江湖的,誰又不是呢?都一樣。
誰贏誰輸,今天爽過了,大飽眼福了,過幾天,回到自己的生活中,誰還記的那些!
這不過是記憶中的一粒塵埃罷了。
在東南角,靠近樹林那兒。
遠遠的,似有一把長刀,將人群分開,直插岸邊浪湧處。
浪奔。
浪流。
萬裏滔滔。
江水永。
不休。
仁者望山,智者看海。
木落自認算不上智者。
他覺的,自己頂多算是一介武夫。
可是看這大海,仍覺多有所得。
他從人海中走來,望的,卻是那遠遠的,低低的,順通天際的大海。
周圍的人聲,他已聽不見了。
天本明亮,可在他的眼中,是昏暗的。
他開始覺的,雙腿的力量正在慢慢消失。可他沒說,身後是英華月,他本可以讓他扶著自己,可他沒有。
如果施夢妃和雅兔知道了,會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