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1 / 3)

海明威對自己的選擇時而信心十足,時而躊躇躊躇:猶豫。不前,布倫貝克的話就成了他的強心劑,他相信海明威至少能靠寫小說養活自己。海明威的自尊心也驅使他朝這個眼下最實際也最迫切的目標挺進。他早在剛進橡園中學的時候就利用課餘時間從事各種各樣的計酬勞動,從掃地擦玻璃到上街賣報都幹過。而從歐洲回來以後,他已經依賴家裏生活了半年。

正是這段生活鍛煉了他永不氣餒的信心,讓他擺脫了家庭的束縛。為了真正地了解生活,他又搬到了芝加哥。

在這裏,他變得成熟了許多。他和那些高尚的人物,有地位的人物交往,同時也和那些“幫派”裏的野小子交朋友,並深入地了解他們的生活,作為自己寫作的素材。

他一邊寫作,一邊找工作。他經常到最便宜的街頭小吃店花六毛錢對付一頓飯。最缺錢用的時候,他為《芝加歌論壇報》做臨時記者,寫犯罪案例。

他所居住的樓裏住了許多愛好文學的年輕人,人們常在一起座談。海明威卻從不參加,因為他認為一個人不能通過討論去練習寫作,正像不開槍打靶(bǎ)就學不會射擊一樣。

他隻相信行動。

他的打字機噠噠噠地響個不停,字紙簍(lǒu)裏堆滿了揉皺(zhòu)的稿子,一篇篇的小說寄出去,退稿信卻像秋天的黃葉一片一片地飄落過來。

終於有一天,海明威撒開一封來信,另外幾個腦袋也都同時湊了過來。

他的一篇關於拳擊的小說第一次被一家叫《兩麵派》的雜誌采用了。大家馬上祝賀。

在收獲了小說創作的第一次成功之時,海明威還采摘了愛情的第一顆果實。

房主人的妹妹有一個女友,名叫哈德莉,她美麗高雅,鋼琴彈得很出色。他們兩人在房主人的客廳裏第一次相遇以後。便漸漸地建立了感情。

在他們相識10個月的時候,海明威和哈德莉舉行了婚禮。

1922年聖誕節前夕,寒風刺骨,大雪紛飛。為了闖開文學之路,海明威帶著他新婚3個月的妻子在紐約登上了赴法的輪船,他們沒有絲毫傷感,仿佛是走向太陽升起的地方。

到了巴黎,朋友幫他們在卡迪那大街找了一個廉價的公寓套間,這條街的居民主要是平民。他們住房附近的廣場正在大興土木,堆滿了砂石,附近有一處工人娛樂場,裏麵總是擠滿了喝醉了酒的人,煙霧繚(liáo)繞,散發著難聞的氣味。他們要算是這個平民區中的貴族,臥房裏有塗了重金水的桃木臥床,還有壁爐,廚房是中世紀的式樣,旁邊有間剛可容一人的洗澡房。通往這套公寓的樓梯又黑又窄。因為房租不貴,他們很滿意。

他沒有急於去見朋友要他去找的斯泰因和龐德,他們都是文壇上的大人物。也許是由於自視甚高而又還隻能忝居無名小輩的行列,海明威對文壇大人物懷有一種複雜的心理,仰慕、嫉妒、自慚形穢、不以為然……都有。他不想太早地貿(mào)然求見。他想埋頭寫出一點像樣的東西。

他和哈德莉就像兩個性急的密探那樣沿街巡(xún)視。他們在拿破侖的墓邊徘徊徘徊:在一個地方來回地走。,在塞納河畔一個挨一個的書店裏測覽,在盧浮宮沒完沒了地細細參觀,在街頭小飯店裏一邊吃牛排燒土豆,一邊學法語。

回到寓所,他便敲響打字機,把他看到的一切變成內容真實感人、行文簡潔明快的報道和特寫:。白俄貴族如今在咖啡館看門;帶傷疤(bā)的公爵在駕駛破舊的出租汽車;退伍士兵成了沒有腿的乞丐,他們一無所有,隻剩下一枚戰功勳(xūn)章,因為這件東西在當鋪裏換不到法郎……

他接到《多倫多明星日報》編輯勃恩的安排,要他到君士坦丁堡去采訪土耳其和希臘的戰爭。

這次戰地采訪為時不過一月,卻是他駐歐記者生涯中的一段輝煌。

但他還沒走出巴黎,就摔壞了哈德莉送給他的那台柯羅納牌打字機,這似乎是一個不好的兆頭。

果然一到君士坦丁堡他就患了瘧(yào)疾,他用葡萄酒咽奎(kuí)寧丸,憑這兩樣東西和自身的強健去抵禦(yù),在數百公裏的戰線和戰區內奔走。

他報道了君士坦丁堡的混亂,這個“神奇的東方之城”現在到處是枯瘦的老狗和翻著白肚皮的鼠屍。他報道了驚恐的人群擁擠在教堂祈禱祈禱:一種宗教儀式,信仰宗教的人向神默告自己的願望。主的拯救,而有錢人則搶購完了兩周以後的火車票。

他采訪了穿著美國軍裝的希臘士兵和希臘軍隊裏的英國顧問,他拍下了燃燒的村莊和流離失所的難民。他描寫了兩個土耳其士兵槍決六名希臘大臣的情景。

不久,希臘與土耳其簽訂停戰協定,土耳其索去了希臘的薩雷斯地區,並限定希臘軍隊三天內撤離該地區。

記者海明威隨同撤退,沿途景象觸目驚心觸目驚心:看到某種嚴重的情況引起內心的震動。。那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的基督徒難民隊伍,使海明威看到戰爭的災難,他永遠也忘不了這種悲慘景象。

帶著瘧疾回到巴黎以後,海明威整整睡了一個星期。

不過,他的中東之行和付出的艱巨勞動得到了豐厚的報酬(chóu),《多倫多明星日報》社付給他400美元稿費,他秘密簽約的哈斯特國際新聞社還有一份。不過,明星報社曾打電話問他,怎麼他發回的實地報道與國際新聞社無線電廣播的內容一樣。海明威沒能做出令對方滿意的解釋。這次成功的戰地采訪使海明威獲得了“名記者”的聲望。

不久,他被派往瑞士采訪一個國際會議。這期間,卻發生了一件令海明威深受打擊的事。

會議快要結束時,海明威發了封電報給在巴黎的哈德莉,要她速去瑞士。聖誕節臨近了,隻等他的采訪一結束,他們就去滑雪。

他囑咐哈德莉務必帶上他那口裝滿手稿的提箱,從巴黎坐飛機去瑞士。

哈德莉收拾好東西,便搭出租汽車到了火車站,為了少花點旅費,她沒有乘飛機。在月台上,她請一個挑夫幫她把行李提進車廂,可就在她進入火車放第一個箱子的那一瞬(shùn)間,留在外麵的那個手提箱便不翼而飛不翼而飛:沒有翅膀卻能飛。比喻東西突然不見了。了。

手提箱裏裝著海明威已寫成的第一部長篇小說,18個短篇小說和30首詩的手稿。也就是說,除了已交給一家出版商的三個短篇,十首詩外,23歲的海明威為作家之夢而奮鬥數年的幾乎全部成果,都化為烏有了。

哈德莉大驚失色,渾身癱(tān)軟,好像被人抱走了心一樣。一路上,她又冷又怕,瑟瑟(sè)發抖,腦子裏一片空白,隻剩下無聲的仟侮:我為什麼要乘火車呢?海明威本來要我乘飛機的!

見到海明威時,她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向他說了整個經過,海明威如遭(zāo)雷擊,半晌沒有出聲,把自己關在屋裏整夜沒睡。

消沉幾天以後,他帶著哈德莉和幾個朋友一道乘纜車上了山,在山上找了一家包食宿的旅店住下了。他努力擺脫丟失手稿的事,和妻子、朋友一起喝燒熱的酒,一起圍爐燒火,一起在山坡上滑雪。

有一天,他的一隻雪橇(qiāo)掉下深穀,望著深深的山穀,海明威仿佛覺得掉下去的是他的手稿,因此非要找回。他踏著一隻雪橇,冒著迷茫的風雪,一直往下走。寂靜空蕩的山穀裏此起彼伏地傳來雪崩的轟鳴,海明威一心隻想著找回丟失的東西,全然不顧這些。他終於在穀底找到了那隻雪橇,然後艱難地踩著齊腰深的積雪往上爬,兩個多小時後才到山頂。

雖然找回的不是手稿,隻是一隻雪橇而已,可這件事卻激起了海明威的勇氣和信心:雪橇可以找回來,作品也可以重新構思,重新寫出來!

他從沉重的打擊中恢複過來了。當哈德莉仍不免傷心的時候,他說:

“沒什麼,丟了這些破紙片也許對我更有好處,我一定能夠重新開始,從頭做起。”仿佛不可思議的偉大生命

從瑞士滑雪回巴黎後,歐洲暫時無事,記者可以稍事休息。海明威到地中海邊雷巴那的別墅小住。

雷巴那城外小山上一座寺院裏正住著一位文壇(tán)要人,愛德華·奧勃瑞恩。此人性格內向,不善結交,是寫詩的,其作品並無多少影響,但他自從1914年以來,就一直擔任年度最佳短篇小說集的編輯。這個職位自然使他成了小說評價和選拔(bá)方麵的權威。

海明威去見了他,他當時正在選編1923年度最佳短篇小說。他問海明威手上可有作品。

海明威從旅行包裏翻出了一篇劫後幸存的——《我的老人》。這是《三個短篇十首詩》中的短篇之一,因出版社已擬出版,原稿沒有隨著那隻倒黴的手提箱丟失。

奧勃瑞恩看完後對海明威說,寫得很好,並決定將它破格編入1923年度最佳短篇小說集。按慣例,入選作品必須是已在雜誌上發表了的。

海明威喜出望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意外的收獲對一直渴望承認而又剛剛遇到重創的海明威來說,不啻(chì)注射了一劑強效的興奮劑(jì),而且成了他寫詩歌還是寫小說的分水嶺。

在龐德的雷巴那別墅小住以後,海明威和哈德莉乘興前往威尼斯北部的柯迪納。這裏成了海明威站起來“從頭做起”的地方。

柯迪納是一個山區小鎮,也可以說就是一個山村,適宜冬季旅遊。他很快恢複了創作力,一鼓作氣寫了六個短篇。這六個短篇是根據他一年多以前留在寫作筆記本上的六個句子寫成的。他的方法是把這些句子擴展成段落,又把段落串聯成文,然後又精心修改,刪掉一切贅(zhuì)語和廢話,對每一個詞每一句話都反複琢(zhuó)磨,就像雕刻浮雕像一樣。

這樣寫出來的東西既精巧又別致,具有炸彈般的威力,能震撼(hàn)讀者的心靈。

海明威將這六個短篇一起取名為《1922年的巴黎》,很快就在巴黎的《小評論》上發表。

海明威作為《多倫多明星日報》的旅歐記者,大部分時間是住在巴黎的。尤其是戰地采訪完成之後,他辭去報社的工作,一心一意搞創作。他已經構思好一部長篇小說,他要把從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以來的經曆、見聞和體驗都寫進去。

他和妻子搬出從前寬敞的家,另租了一套便宜的公寓。這裏離公園很近,哈德莉可以帶孩子到那裏去呼吸新鮮空氣。但這裏對海明威很不利,因為窗子正對著木料場,樓下有一個鋸木廠,電鋸的尖叫、馬達的轟鳴、木材拋(pāo)落的聲音以及運輸卡車的喇叭和引擎(qínɡ)聲迫使海明威訓練自己鬧中求靜的本領。

為了在用費上開源節流,海明威常常去從事臨時性的工作。他到體育館去當職業拳擊手的陪練,一次可以賺上10個法郎,然後吃5個銅板的炸土豆,或者兩片陳麵包,一杯廉價酒,就算頂一次午餐。回到家裏,他常以“到別人那裏去了,吃過午餐了”應付哈德莉。他覺得這樣做很合算,清醒了頭腦,練了拳擊,掙了外快,還省了一頓正經飯。但他不向哈德莉詳細講,因為不想讓她難過。

每天晚上,他催促哈德莉和兒子約翰盡早睡覺後,就開始工作,他不能使用打字機,吵醒了約翰,哭叫起來,那個晚上就完了,所以他改用鉛筆。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他就起床了。先把奶瓶煮過消毒,調配好奶粉,喂約翰吃完,然後就坐在飯桌邊上抓緊時間寫幾個片斷。這時,哈德莉還沒起床,約翰吃完又睡了,周圍一片寧靜,腦子特別清醒。他喜歡這種氣氛,常常從中感到創作的愉快。不像晚上,常讓他感到累,感到生存與奮鬥的艱辛。到鋸木廠那刺耳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他也開始“戶外活動”了。如果正寫在興頭上,他就找一個便宜咖啡館喝一杯咖啡,然後坐在那張餐桌邊寫上半天。他要求自己每天至少寫1000字。

就這樣日日夜夜地辛苦工作,終於,三個月之後,海明威完成了他構思已久的長篇小說,他把它命名為《太陽照樣升起》。

這本書一出版就成了最暢銷暢銷:(貨物)銷路廣,賣得多。的書。不到四個月,就賣了1.2萬冊,一年時間竟銷了2.3萬冊,這期間還經常出現印刷廠剛印刷完一批,書店就脫銷的情況。

海明威終於打出了一記“重拳”,並得到了全世界的喝彩。然而他並不滿足,另一部長篇小說又開始在他的腦中成形了……

而名作的產生卻常常是伴隨著憂患(huàn)的。

由於在寫作的過程中海明威長期地冷落了自己的妻子,他們之間爆發了一次又一次的爭吵,最後,終於離婚了。不久以後,一位名叫波林的愛好文學的女子闖入了海明威的生活,撫慰了他的創傷,最終成為他的第二個妻子。

他和哈德莉離婚以後,4歲的兒子約翰由他和波林帶養。一天晚上,他去抱約翰起來撒尿,小約翰迷迷糊糊中雙手亂舞,指甲刮破了他的左眼球。

海明威心裏著急得不得了,立即放下手裏的寫作,在醫院住了幾個月,直到眼睛上像魚鱗那麼寬的傷痕完全愈合之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更倒黴的事還在後麵。一次,海明威創作到淩晨兩點時,想到衛生間去衝澡。進去以後,他覺得很冷。

“我的天,天窗怎麼開了,怪不得這麼冷!”海明威已經很疲倦了,睡意朦朧地嚷嚷著。

他帶著幾分惱怒,伸手抓住關天窗的繩子就拉了下來。

“嘩啦”,天窗破了,碎玻璃片劈頭蓋臉地掉了下來。

他的右額被一塊匕首一般鋒利的玻璃劃出一道兩寸長的傷口,血流如注,頭部的其他地方也被小碎片劃傷了。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額頭上縫了九針。後來就留下了一道刀疤(bā)一樣的傷痕。

與此同時,他在橡樹園鎮的家發生了更大的變故。

海明威的父親埃德·海明威患了嚴重的糖尿病,並且已經導致動脈硬化,心絞痛經常發作,這是一種特別痛苦的心髒病。埃德常常在家中自言自語:“我是一名醫生,卻治不了自己的病……不願成為一個臥床不起的人,我為此感到恥辱……”

這一天,大家都在客廳聊天,埃德坐了一會兒,對大家說:“我上樓去休息了。”

幾分鍾以後,樓上傳出了一聲槍響。

海明威的弟弟萊斯特飛快地向樓上跑去。他敲門,並大喊:“爸爸!開門啦!”沒有回音。

他拚命地一腳踢開門,房間裏光線暗淡,父親躺在床上發出沙啞的呼吸聲,他的眼睛緊閉著,在昏暗中一眼看上去,好像沒有事兒似的。萊斯特把手放到父親的頭底下,他覺得手滑溜溜的,他伸出手來一看,滿手全是溫溫的血。

第二天,報紙上刊登了埃德的照片和訃(fù)告,指出這位57歲的醫生因患糖尿病而長期心灰意冷,舉槍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