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嘛,比不得男人,青春易逝啊。
於是,身家已經今非昔比,手上的戒指也早從黃金變成大克拉鑽戒,平素又酷愛看動輒兩三百集的覆水重收苦情戲的老板娘,很是慷慨地專程拿出了買來就從沒用過的一套上等景德鎮細瓷碗碟,又是泡茶,又是送上切好的鮮果,打疊起精神,親自上陣招待這兩位貴客。
並且,她還打定主意,今天所有的客人,一律八折優惠。
隻是,十分鍾後,老板娘就開始在心底叫苦不迭。她有些目瞪口呆地,心痛不已地看著地上跌得粉粉碎的瓷碗,還有那一片滿地狼藉。
而肇事者卻恍若未覺,神不守舍地、魂遊天外地道:“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他驀地跳了起來,對著店裏所有的人,“大家聽著,今天我請客,所有消費算我的,”他笑逐顏開地道,“我要……”
心素漲紅了臉,忙捂住他的嘴。
天哪,神經病,又來了!
哪有人請吃餛飩還這麼理直氣壯大搖大擺的,又不是海鮮大餐!
她忙忙丟下足夠的錢,在老板娘和客人善意的笑聲中,急急拖著那個處於極度興奮中的人出門去。
外麵陽光真好。
暖暖的,照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身上。
兩人漫步在人群中,簡庭濤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她。挽著簡庭濤的手,在燦爛的陽光下,心素微微眯眼。
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再是一個無法觸及的夢。而是屬於一輩子的,真正的幸福……
番外 天空之城
有一個學生問我:“老師,你年輕過嗎?”
我忙著收拾講台上的教具,要趕著坐校車去上分校區的下一節課,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然後我記得自己匆匆忙忙說了一句:“會有人生來就老嗎?”
晚上回到單人宿舍,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將要入睡的時候,不期然我又想到這句話。大概我當時的口氣不是太好,那個學生有點惶恐地給我發來短信,寥寥幾個字:對不起,老師。
我啞然失笑,然後,為了讓她不必再無謂惶恐下去,我快速地按鍵回複:我當然年輕過。
而其實,我想她的真正意思是,老師,你年少輕狂過嗎?
我不知道。
我是家裏的長子,從小時候起,我就是很多人眼中老成持重的好孩子,乖乖吃飯,乖乖洗手,乖乖睡覺,乖乖上學,從來不到處亂跑,一放學就乖乖待在家裏看書,在我們家住的大院裏,家長們訓孩子的時候,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你要是有柯軒一半兒聽話,我就不知道有多省心!他們說這話的時候,從不避著我父母跟我,而我媽媽的臉上,總是一副驕傲不已的神情,按她的話說:“我兒子天生爭氣,我沒什麼好謙虛的!”
即便這樣,她最最疼愛的,並不是我,而是我的弟弟柯旭。
其實柯旭遠遠沒有我乖巧,甚至他的行為有時可以用乖張來形容。
十歲那年,他不聲不響往步行街一坐就開始拉提琴裝乞丐。爸媽他們聞訊後五雷轟頂般趕去攆他,他一臉無謂地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拔腿就走。
回家之後,媽訓了他老半天,他就當沒聽見般不在乎,回到房間,他得意洋洋地展開他的戰利品,“瞧瞧,半天工夫,我就掙了一百多塊!”
我哭笑不得,不知道是應該為他大材小用而遺憾呢,還是為他賺錢有道而鼓掌?
從八歲開始到成年,他陸陸續續通過了小提琴八級,鋼琴十級,圍棋六段,柔道五段,還有大大小小林林總總的作文比賽獎項。小時候看民國四公子傳記,覺得作者實在誇大其詞,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能的人不會存在於人世。
可是我的弟弟,他就是這樣天賦的人。
才華傲世若他,恃才傲物不把等閑人士放在眼裏是必然的。
所以,他第一次從T市回來,我第一次聽到關心素這個名字,其實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女孩子對他,對我,對我們全家今後人生翻天覆地的影響。
他到底還是個半大孩子,藏心事藏得實在辛苦,沒過多久就開始語焉不詳地講那個女孩子的巧手了得,那個家裏的溫馨俏皮,還有……
他一天突然考究我:“無情對。上聯是孫行者。下聯是?”
我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牛魔王。”
柯旭搖頭,哈哈大笑,“都說了是無情對,而且極不工整。”他繼續笑,“我知道是誰出的對子,也知道下聯是什麼,我隻是要花時間去想。”他目光微微一閃,“心素張口就對上——祖衝之。這可不是第一次。”
“哥,我其實應該沒麵子的,可我為什麼這麼開心?”
我看著他。不錯,我應該替你開心,可是為什麼,我卻隱隱約約傷心?
因為我看到了她的相片。
她斜倚著站在一棵桃樹前,春日明媚的陽光淺淺灑落下來,滿樹怒放的桃花,及不上她燦爛微笑的萬分之一。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我幾乎可以聽到那清脆如玉盤落珠的笑聲。
心素如簡。
關心素。
十八歲那年,我終於見到了她。
她遠遠比我所能想象的還要頑皮得多,她在籃球場上跟柯旭是兄弟,在溜冰場上是競技對手,她甚至居然是攀岩好手,看她腰間係著防護繩靈活地上躥下跳,就連向來見多識廣的柯旭也驚得半天幾乎說不出話。
時間一長我們才知道,這就是關家父女的生活方式。關定秋教授四十歲過了才開始學電腦,幾年不到,已經成為校園網文學版塊的著名斑竹。
關家父女是我所見過的最會享受生活的人,普通的人和事,在他們倆的講究下,總是讓人聽得津津有味欲罷不能,我見過心素春節在家裏布置花卉,極平常的水仙和臘梅,她精心係上自製小燈籠,紅白或紅黃映襯,說不出的溫馨別致。
並且,心素完全秉承了關教授的文學天賦。她幾乎出口成章,任何時間考問她任何文章學問,她幾乎張口即辨,極少出錯。
開始的時候,我還有些抱著不服跟挑剔的態度,後來,我心甘情願步柯旭後塵。可是,對所有這些,她仿佛隻是平常興趣,從不刻意追求,她曾經淡淡嘲笑關教授雖然自詡,卻不及佛教六世祖惠能法師的境界:“爸爸總說自己為盛名所累,可是,如果他意識不到所謂的名,又哪來的累呢?”
那年,她十五歲。
我懾服於她的才華,驚訝於她的尖銳,畏懼於她超乎年齡的洞察力。
她顯然跟柯旭更投緣。他們才華相當,年齡相近,彼此打的啞謎說的笑話兒隻有他們自己才懂。
她跟柯旭兩人到處玩到處遊逛,累了跳上一輛不知何處來不知開往何處去的公共汽車,頭靠頭一路睡下去,睡醒了可以在任意一站跳下去,繼續他們的探險之旅。
一片落葉或是一隻小螞蟻,一個事件或是一群人,他們可以興致勃勃講上好久好久,或相視大笑或抵頭竊竊私語。有時候我想,俞伯牙和鍾子期,大概就是他們倆這個樣子,略帶癲狂,卻讓人看了心生感動。
他們仿佛是為對方而生的。如果不是後來柯旭早逝,發生什麼事我都絕不意外。
在他們麵前,我有些索然無味。
所以,時間長了,我自願退到外圍。
直到後來。
一開始的時候,麵對關教授偶爾的周末邀約,我總是欣然以往。
後來,麵對蕭珊老師時不時的電話邀請,我總是能推就推。
蕭珊老師曾經旁敲側擊:“××已經給我跟老關送喜糖了,柯軒,什麼時候輪到你呢?”
我一笑置之。對蕭珊老師,我欽佩她的執著,但未必認同。一輩子的替身,他知,她亦知,無數人知。這樣的義無反顧,畢竟帶著稍許悲涼和偉大犧牲。
其實,又何必如此看待憐憫她呢?在柯旭去世的最初,我這個哥哥,不也一樣如此堪不透?
所以,對心素,我其實萬分失望。
高考的時候,她不顧關老師跟幾乎所有人的勸阻,放棄幾乎唾手可得的中文係保送名額,堅決要求報考相差何止千裏萬裏之遙的金融係。
現在回想起來,她才是最聰明的。
後來,心素碰到了簡庭濤。
那一次,大概七八年前,我看到了他,我牽起了心素的手。
我其實是故意的。
傳說中的簡庭濤,風流花心,恃財傲物,飛揚跳脫,他不是心素的那杯茶。
可十天後,我看到心素房裏的那條剛剛完工的圍巾。巧手如她,看得出來的精心,織得美侖美奐,放在那裏,耀眼,刺目。
當天回去,晚上我輾轉反側,終至沉沉睡去。半夜驚醒,我看著窗外如水月色,頓悟。
心素如簡。
或者,上天自有安排。
隻是這一次,我仍然一直在毫不相幹的外圍。
所以後來,他們分分合合,離離散散,我一直冷眼旁觀。
我仍然相信,冥冥中自有安排。
柯旭不會舍得心素吃苦。永遠不會。
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一路走來,遇到過很多讓我心動的女子。她們或嬌媚,或明快,或柔美,或天真,或才華出眾,她們如同一顆顆圓潤的珍珠,串起了我零零落落說不清到底是什麼色彩的青春歲月。
隻是,她們都不是關心素。
我知道,總有一天,我一定會結婚,一定會有一個和美的家庭,一個溫柔的妻子,她會給我生一個聰明可愛的孩子。然後,我們一定會相親相愛,相伴相依,互相扶持。
隻是,她一定不會是關心素。
我們每個人,仿佛都住在一座天空之城。遙遠荒漠中,一座座城池,一場場人生。
人生如戲。
他唱得耳熱,我聽得悲涼。
主動要求寫的後記
我是一個很懶的人,在念大學的時候,最經常糾結的問題就是:是今天去圖書館還書還是明天?算了,因為××(刮風下雨天晴有課陪室友……諸如此類極不著調的——)原因,拖也要拖到明天,然後,明日複明日。所以,凡我借的書,基本次次被罰。後來,罰沒處那個圓臉馬尾辮逢人就笑的女孩,因此跟我成了可以路上偶爾打打招呼間或聊上幾句的熟人。
正是因為我喜歡胡思亂想百般糾結,所以有一天看電視,不知道哪個台的主持人拿出一幅墨寶,記不得是才女徐靜蕾還是誰寫的,非常非常雋雅而餘香縈繞的字:心素如簡,人淡如菊。
其實以前也看過這句話,但不知道為什麼,在當時那種特定情境下,我當時一下子就愣住了,然後,腦海中最先不受控製跳出來的,是陳逸飛那幅著名的《戀歌》:安靜溫暖的暮春,一位妙齡絕色女子,一麵悄然打開的古箏。凝眸,沉靜,樂音四起,衣袂飄飄。然後,是隱藏在背後的悲歡離合……
所以,幾乎是衝動中,一夕之間便有了這個並不圓滿瑕疵多多的故事框架。在網上連載的時候,內容簡介裏,我曾經這麼寫過——
歲月的手,拂過心間,相愛的人,淡如秋菊。
心素如簡,簡單的都市愛情故事。
或許,它就發生在你我身邊……
她就是這樣一個平淡的故事。
對於寫文的幾乎所有人來說,結果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或大或小的缺憾,而對於寫文的平凡的我來說,更欣賞在意的,是沿途路過的風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