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細雨的呢喃(3 / 3)

事實上,他是在正向他彙報業務兼陪同他共進午餐的葉青嵐驚愕的眼神中,一言不發地摔門而出。

他的腦海裏,一個念頭在反複縈繞——

關心素,去了婦產科醫院,那麼……

那麼……

他搖了搖頭,卻搖不去那種毒蛇般如影隨形的猜疑。他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瞬間擊中。在跟心素結婚的三年內,他很忙,心素還年輕,賈月銘也並沒有緊逼,似乎大家都從來沒有刻意去想過生孩子的事情。而現在,她居然懷孕了,跟誰?

再聯想到之前……

他幾乎氣血翻湧。

直至現在,他怎麼都想不到,怎麼也想不通,這個認識了已有十年,簽字離婚已有大半年的關心素,這個他在仳離之初曾下定決心隻當陌路從此無緣的關心素,居然還能對他產生這麼大的影響力!

他無以忍受。

他盯著心素的臉,痛恨,不屑,濃濃的憤怒。

心素看著他,突然間,她明白過來了。她幾乎是有些啼笑皆非。他莫非以為她……

滑稽。

但是,那種眼神,那種表情,那種久違了的感覺,在十年前的簡庭濤身上,她曾經極為深刻地感受過,讓當年的她不顧一切。

隻是,隻是後來……

她的心底,又是微微一痛。

於是,她無意識地嗆咳了一下,呼吸有些不勻地,還帶有些困難地道:“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看著心素的臉色微微泛著紅潮,呼吸困難的模樣,簡庭濤倉促間猛地一下子就放開了她,但是,他的一隻手,仍然緊緊抓住她的肩頭,他的眼睛也仍然緊緊地盯著她的臉。

心素垂下眼,帶著從未有過的一絲困窘和無措,輕輕地向他解釋道:“我……我是……陪別人,陪一個我認識的熟人,去醫院做檢查的……”蕭珊阿姨才懷孕兩個多月,尚且處於不穩定期。她不想說什麼。

簡庭濤繼續盯著她,顯然有些不相信,“你——”

看著他那副顯然將信將疑的眼神,和純粹一副逼供的橫蠻架勢,心素突然間有些惱羞成怒,她用力地掙紮了一下,音調不由得略微高了起來,開始口不擇言:“簡庭濤,請你不要忘了,我們已經簽字離婚了,就算是我自己去做檢查,就算我怎麼怎麼樣,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簡庭濤聽聞此言,不禁咬牙,很好!這個永遠都無比倔強和固執的小女人,總是知道怎樣來最大限度地挑起他的怒氣,於是,他將頭重重地抵了過去,也開始口不擇言:“是嗎?關心素,你這麼急著要跟我離婚,就是為了迫不及待地要給那個男人生孩子?”

如果,如果那一次……

他憤恨地幾乎要掐死她。

心素極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他,這個簡庭濤,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她下意識地輕吐出一句:“簡庭濤,你是瘋了嗎?”

簡庭濤極其迅速地截住她的話,他別過臉去,極其厭惡地道:“何必現在!”

遠在十年前,他就瘋得徹底!

他不願承認,卻不得不承認。

僅僅過了片刻之後,簡庭濤就突然間放開了她,他坐到了那個小小的休閑木椅上,一動也不動。

心素緩緩地坐了起來,她撫了一下胸口,低著頭一言不發。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其實,她知道,她是應該出言解釋的。可是……

她竟然說不出口。

簡庭濤繼續無言地坐在窗前,他的眼前是一片連綿不絕望不到盡頭的竹海,漫天的竹枝,一地落葉,被陽光照耀的地方熠熠生輝,竹尖兒欲發翠綠欲滴。林間風聲如老者喑啞的歌聲,枝葉隨之起舞。他幾乎可以看到那些地上的枯葉,宛如天然的柔軟地毯,踩起來沙沙作響,讓人腳下一軟隻想睡下。是的,他曾經跟一個人仰臥在竹林中,聽著那個輕柔的聲音,有點漫不經心地說: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旁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癡。若對此君欠大嚼,世間哪有揚州鶴。

……

他蹙眉。側過臉來,他的眼前刹那間又浮現出幾個月前心素坐在桌前,無言但堅持地推過那張薄薄的紙時,臉上的那種決絕。

那是一種讓他瞬間心涼至極的決絕。

他看到那張紙的一瞬間,竟然眼前蒙太奇般一格一格鋪陳開了他們結婚兩周年的那天。那一天,他特意提前下班,買了一大束鮮花,準備了禮物,心情愉快地早早開車回家。

結果,在那個路口,在當年的那個路口,在搖下的車窗外,他看到了兩個人。

關心素,還有柯軒,而關心素的手中,依然捧著那一大束的桔梗花。柯軒輕輕攬住她的肩,低聲跟她說些什麼。她點頭,柯軒微笑。

他旁邊一輛車裏坐著一對小夫妻,他清晰聽到那個女孩子無比羨慕而抱怨地道:“你看看人家老公怎麼對老婆的!跟你結婚兩年多啦,從來都沒收到過你一束花,就連狗尾巴草都沒有!”

簡庭濤下意識地看向後視鏡中,放在車子後排的那束鮮花,那同樣,是一束絢爛奪目的桔梗,隻是,一瞬間,絢爛得極其刺目。他立刻想到了七年前他親眼所見的那個牽手,那種親密,還有多年來,心素和柯軒之間的那種無以名狀的默契,那是一種他永遠也走不進去的默契。

這根多年來一直橫亙在他心頭,拔也拔不出的刺,瞬間刺入他的內心最深處。

那一刻,甚至還來不及覺得疼,他的心就已經燒成了灰。

那一夜,他徹夜未歸。

那一夜,那束桔梗,在他目光注視下,在夜風中,迅速枯萎。

從那一夜開始,他和她,彼此的心靈,漸行漸遠。

從那一夜開始,那些小報上,偶爾開始出現對他和葉青嵐關係的種種猜測。

直到那一天……

心素一怔,她看向他,隻見簡庭濤的嘴角極其嘲諷地牽起,他轉過臉去不再看她。

心素看著他的背影,想起簡家書房那夜簡庭濤所說的話,不知為什麼,她的心裏,突如其來一陣微微的痛,於是,她試著開口:“簡庭濤,我跟柯軒……”

我跟柯軒,不是你想象的……

她跟他之間曾經問題多多,這不假,已經過去不必再提,這也不假,可是……

簡庭濤粗暴地打斷她:“夠了!不要在我麵前提到那個男人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氣,似是平息了一下胸口的惱怒,“並且,現在你跟他的任何事,恕我一無興趣!”

心素啞口。是嗬,她跟他,現在,跟陌生人有什麼兩樣呢?

沒有權利,所以沒有義務。

誰是誰非,在領到那個綠本子之後,已經完完全全煙消雲散了吧。她突如其來地心裏微微一黯。她低低地道:“好吧。”她斂眉,“那麼,我還要上班,麻煩你送我回去。”

若不是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其實還可以聽出一絲絲的情緒,“簡先生,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

簡庭濤的眉微微一動,他轉過臉來,嘴角牽起一縷略帶諷刺的笑,他的聲音,極其疏離,“關心素,你說得很正確,現在,你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跟我沒有任何的關係。”他的臉,重又轉回窗外,半天之後,冷冷而突如其來地道,“謝謝你。”

他站了起來,竟然淡淡一笑,“很抱歉,占用了你的寶貴時間,”他做了個先請的手勢,“我送你回去。”

一路無言,心素默默地坐著,簡庭濤默默地開著車,直至車停了下來。

心素下了車,下意識回瞥一眼,隻見簡庭濤的側影,充滿了從未有過的無言的堅定,還有極其的疏遠,他再也沒有看她,直接踩下油門。

在心素的視線裏,車越開越遠。